他气质不比颜元今天生掺着些骄矜纨绔,也不比谢寅看上去沉稳和文质彬彬,倒是显得?有些独有的温润与从容,这份从容中带着一丝慢吞吞的懒散,仿佛这世间什么事都不大着急,没他的红枣桂花糕重要,也更没他的画重要。

颜元今也不用他回答,猜也都猜着了,他只是有些意外?,他认识这个循规蹈矩的顾阿绣十几年,还是第一回见他有此般韧性。

广陵王世子?不由得?啧了一声?:“当日于无恶岭中捉僵后便见你对他所?言一言不发,以为你是被那江照吓晕了,没想到你是默默记下了。一个人偷偷摸摸干了这么些事,是打从回胤都第一天起,就开?始着手替他查冤了?”

李秀色不由得?一愣。

顾隽眼下正好落完最后一笔,他低头欣赏自己的画,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本质上顾某也是个读书?人。”

没有读书?人可以经受得?住、抑或是旁观得?了那些。

所?以他闷声?做了大事,也没和旁人说,只因自己想做,便默默记下了。在他这里不为什么僵尸案情?,他也不关心其他,只是为了江照,也为许许多?多?同他一样的人。

行?事素来缓慢且光风霁月的顾大公子?学会了一点一滴去暗中琢磨、背地探查,打点人情?,为一个人沉冤昭雪,为一个人寻求功名之?路上遇到的不公实情?,只出于惺惺相惜的怜悯。

李秀色这才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

她微微探身去看桌上的画,发现原来画上作的是个人。头戴斗笠,身着蓑衣,于漫天大雾,迢迢山水中赤足行?走?的人。笔墨在那人的脚下晕开?,像路上踩过又绽放出的花。

她情?不自禁道:“顾公子?画得?真好。”

顾隽素来是个谦虚的人,偏偏在画上从来不过分自谦,颇为认同地点了下头:“顾某也觉得?。”

青楼 你都看些什么话本子?

卫朝除却下属州府县衙, 单是都城便?有百八十位官,这份历年来的名册里占了四分。此比重说大不大,可?若说小?, 若是积年累月渗入中?心, 是也足以叫人?于?背后搅弄风云。

广陵王世?子翻完名册, 丢到了桌上。李秀色见状,忙动作迅速地将那册子一把抓了过来,瞧见颜元今似乎没在意,也低头翻看了气来。她挑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道:“所以世?子与顾公子的意思?是,占了江照位置的人?, 极有可?能便?在这些人?里?”

颜元今没回应,顾隽在旁将自己的画挂去一旁晒着, 一面?道:“我比对过白子石如今的诗文?, 虽是才华横溢, 但大致见得, 当初科考的文?章,是他作不出来的。”

“这也能看出来?”

李秀色闻言,心中?好奇得紧,见颜元今正?在给自己倒茶,忙又趁机将他放在另一旁的卷轴也一把抓了过来。

广陵王世?子低头之际,只觉得身旁有什么?东西鬼影似的“唰”一下闪过去了,他抬头,正?巧见小?娘子捧着卷轴, 有模有样地看起上头的东西来。当真是开了眼?了, 她嘴里连声?感?叹:“原来这便?是状元的试卷……”

顾隽贴心道:“是探花。”

李秀色随意一摆手:“差不多差不多。”

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探花卷子,顾隽瞧她读得仔细,又是满脸的一本正?经?, 以为是有什么?见解要说,耐心待听着,却听她重重咳嗽了一声?,欲扬先抑道:“说实话”小?娘子把卷轴放回去,嘿嘿道:“看不大懂。”

顾隽笑了笑,解释道:“此届科举前?一年,恰逢荆、徐、洛三地大水,百姓遭天灾民不聊生,幸得当今圣上圣裁果断及时,方才救民于?水火,极大地减少了伤亡与损失。于?是次年,考官便?得圣意,以‘为官救世?之道’为科举其一大论述主题,命各举子做文?。这一篇文?,白子石是上甲之一。”

见李秀色听得认真,眉眼?中?仍是疑惑,顾大公子续道:“这本来并无什么?问题。”

“这一篇文?章,洋洋洒洒,论‘官以民为本’,观点清晰有力,写得极好。只是唯一一点是,文?中?在百姓疾苦上,写得也很清晰,甚至过于?清晰了。为官如何救世?,但他写得……”顾隽道:“更像是世?人?所求何官。”

李秀色听懂了,稍稍一讶:“但……”

“但这也不过是个小?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是旁人?想的太多,抑或是夸大了些。”广陵王世?子在旁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讥讽道:“不过巧得很,偏偏这个白子石出身名门,自小?也算是锦衣玉食,莫说疾苦,只怕是沾了泥的路都没走过几条。此外,还是个专爱靡靡之音,作诗都只会作风花雪月的货色。”

“科举只看才学,不会深究文?后。”顾隽在旁补充道:“但这篇文?,倘若不是当真自苦中?食来,或是深入其境,断写不出有如此见得与感?悟。更何况顾某看过白公子科举前?与近两年所作文?章,真才实学不假,却截然不同,远再无当日卷中?气魄。”

李秀色越听越觉得在理,她完全信任顾隽,更何况这向来小?心谨慎的大少爷看起来在这确认这件事上没少下功夫。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又看向一旁的颜元今,却见他只是懒洋洋:“本世?子没做过功课,只是猜的。”

“……”

李秀色收回目光,她现在一想着这件事,想着江照的遭遇便?有些气,顿时一拍桌子,恨恨道:“倘若真如顾公子所料,那这白子石便?是作弊,是于?天子脚下欺上瞒下,偷龙换凤!他自己生来好命不说,到头来在这上竟还要抢占旁人?的心血与人?生!可?恶!卑鄙!小?人?!真该死!”

她骂得毫不留情,唾沫横飞,听得边上t?顾隽公子心惊胆战,广陵王世?子倒是在一旁稍稍一挑眉,甚至在小?娘子看不到的角度,还饶有兴致地托起了下巴,一边慢慢吃茶一边欣赏她骂人?。

李秀色骂尽兴时收了嘴,察觉一侧目光,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颜元今的。他一双凤眸生得好看,视线收也未收,好似在打量她。

这人?素来穿得招摇,所以李秀色才给他起了那么?个不大好听的骚包称号。可?事实上,不看穿着打扮,饶是就这么?轻飘飘地抵着下巴,竟也能给人?看出些风骚的味道来。

他的目光太过光明正?大,反倒让她不自在了起来,毕竟她内心还是有些心虚的,忍不住在心中?思?索了半天,他看我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他在想什么??他不会在想昨天……

广陵王世?子忽然道:“怎么?不骂了?”

李秀色思路霎时中断:“骂、骂完了。”

“哦。”

世子殿下似乎有些失望地收了手,目光也兴致缺缺地移了开。

见他没再看她,李秀色拍拍胸脯,放下心来。想多了想多了。

她看向顾隽,心中?难掩愤慨:“要怎么?去确认?即便?是白子石真的有异,但也无法证明便?是他害了江照,是我们要找的人?。”

顾隽道:“这确实是个问题。”

说完,他则是看向了一旁的颜元今:“昨昨兄。”

广陵王世?子做事从不拖拉,于?是他嗤了一声?,直接“唰”一下自桌上站起了身子:“这还不简单?亲自去问问不就行了。”

*

白子石于?翰林院处事,今日正?是休沐。

一辆马车停在了某条长街的正?中?,这条街有些微微的偏,街巷高?大,车侧正?对着某处院门。车停稳后,从车上钻出来个紫衣粉裙、身姿灵巧的小?娘子,不多时,马车内又慢吞吞走出个温文?儒雅的公子。

李秀色抬手挡着日头,先是看了看面?前?的暗红色院门,又看向身旁马上高?坐的小?郎君,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眼?,视线都有些不那么?清晰:“世?子,这是白子石家?”

广陵王世?子下了马,言简意赅:“是青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