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门冬恼恨地没有再去看杜承毅脸上的神情。他用力地摔上了门。

大门“嘭”地一声,响震在破落的楼道里,隔绝了里头的一切声音。

杜承毅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门冬的哭音和门冬最后那恼怒低吼出来的几句话。楼上有个小女孩悄悄地攀在楼梯上,好奇地望着那个站在门外的高大沉默的男人的背影。杜承毅听到楼道间的动静,回了神。他面无表情地离开门冬的家,回到轿车后座。

见只一杜承毅人出来,副驾驶的刘守宗道:“毅……”

“别说话。”杜承毅打断他。

刘守宗忽然发现杜承毅的嘴角正流着血,眼睛有些红。他立刻噤了声。

第二十九章

关上门后,门冬在门口站了片刻。他怔怔地落了不少泪,而后大力地擦揉掉眼泪,抿着嘴,往卧室走去。

门冬的腿的残疾是门爸造成的。这是发生在门冬小学三年级的事。

门冬的母亲傅苓茗是家中独女。她家境富裕,自小便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大。她长相漂亮,身材姣好,追她的有钱人不少。起初,她父母知道她执意要嫁给一无长物的门启盛,都不同意,却耐不过女儿的一门拗劲,只好随她去了。

恋爱时还能有情饮水饱,结婚后却全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门启盛虽然喜欢妻子,也确实没有什么赚钱的大本事。傅苓茗没有去工作,是个娇生惯养的。她吃穿用度都要用好的用贵的,尽管如此,门启盛从不会苛责她。

两年后,门冬出生了。傅苓茗自己本就还是个心性幼稚的娇娇女,怎么能有耐心照顾小孩,兼顾并不富裕的家。她当年嫁给门启盛时信誓旦旦,婚后自然舍不下面子向父母要钱。但她父母看在眼里,时常还是会给她财务上的帮助,这让心气高的傅苓茗感到难堪羞愧,同时,她对丈夫和儿子的态度日渐烦躁。

终于,在门冬七岁那年,傅苓茗走了。她对她清贫平凡的丈夫和调皮捣蛋的儿子厌烦到了极点。她丢下了门冬。

其实,在傅苓茗走之前,门启盛已经有了预感。他一直知道,傅苓茗嫁给他,受了委屈受了苦。他没文化,不聪明,再是努力赚钱,也只赚得那些苦力劳动的工资,是他高攀了傅苓茗。当他发现傅苓茗真的走了的时候,他悲愤,失望。可男人的自尊让当时的他无法坦然接受这个结果,甚至,他将责任推到了只有七岁的门冬身上。他骂门冬不懂事,怪门冬把妈妈气跑了。门冬还那么小,不懂里面的绕绕弯弯,真以为是自己到处疯玩,不听话,才叫妈妈抛弃了爸爸和他。那一年,门启盛辞了工作,成日酗酒,而门冬也学会了自己搬来小板凳站上去,在比他人还高的灶台上煮饭,炒菜。

门冬的小学有课后托管班。报了名的孩子们,在托管班里吃晚饭,老师辅导他们完成作业, 而后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家长才来接走孩子。

读三年级时,门冬八岁。

那天晚上,托管班里除了他,其他的孩子都被父母接走了。老师打电话给门启盛,叫他来接门冬。门启盛喝了酒,醉醺醺地开着电瓶车去接门冬。等门冬告别老师,坐在后座上后,门启盛就骂咧咧地启动电瓶车。

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门启盛眼神迷蒙,没看清路。电瓶车直直撞向了电线杆。门冬摔倒了,后脑勺着地。门启盛看着在空地上昏迷不醒,脑袋渐渐渗出血来的门冬,恍然惊醒。他抱起门冬,打车去了医院。在送门冬去医院的路上,门启盛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回想,他这浑浑噩噩的一年,对这么小,还是个孩子的门冬都做了些什么。

后来,门冬的腿就跛了。门启盛不是没有带他去看过医生,但有的医院说不能治,而有的医院,则治了近一年也没有成效。如此,换了好几家医院,折腾了两三年后,门冬既是心疼门启盛每天工作到凌晨,次日五点多又出去工作,身兼数职,又是对自己这条腿失去了信心,便说,不治了,兴许就是治不好的。

头几年,门冬是怨过门启盛的。怎么不怨呢,周围那些玩伴的嘲笑声让他抬不起头,陌生人的打量让他难堪自卑,可明明那一年,他已经足够听话了。但后来,门冬长大了,从闲言碎语里知道了当年的事,也将门爸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便不怨了。门启盛赚得不多,却在他能力范围内,给了门冬最好的。门冬知道爸爸对他感到十分愧疚。放弃治腿后,他们几乎不谈论这个话题。

但其实一直以来,门冬很想告诉爸爸:没关系,真的。爸爸,你把我养大了,你没有抛弃我,什么都没关系。

门冬回到卧室。门启盛坐在床边,捂着脸,有水意从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指指缝中渗了出来。

门冬低声道:“爸。”

门启盛没有应他。

门冬又说:“爸,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门启盛还捂着脸,声音有些发抖,“是我。”

“门冬,那个男的说……他强迫你?”门启盛放下手,眼睛里还有错结的血丝。他看着门冬,问,“是怎么回事?”

门冬将去年暑假期间发生的事情,避开杜承毅对门爸的威胁,简要地告知了门启盛。门启盛听完,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当即要出门找杜承毅算账:“他妈的。”

门冬制止了他:“爸爸,别去。”

“我怎么能不去?!”门启盛紧握拳头,脸红脖子粗地怒气冲冲道,“老子不怕他。妈的,变态还搞到我儿子头上!别拦我!操!”

门冬的脸色微变。他抿了抿嘴,还紧抓着门启盛的手腕,不让门启盛走。他小声说:“我刚刚把他赶跑了。您就算去找,也找不到他的。再说……您真要是去了……去了只会伤着您自己。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瞒着您。”

门启盛这才想起门冬讲述的报警无果的事,他霍地坐下,颤声道:“是我没本事。”

“不是的。”门冬低低道。

“冬,”门启盛低声道,“刚刚,爸不该那么说你的。爸没觉得你……你才十九岁,就自己扛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得受多少委屈。我当年,三十好几的人了,明明是自己没本事赚钱,还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你那时才多大?你才七岁啊!”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门冬,你才七岁。我,我不知道我当年怎么狠得下心,去这样对一个孩子。我还害得你残疾。十几年了啊……你这些年怎么过的?因为这条腿,你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你顾及着我,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于是我也一直不敢问。

“因为我知道……我问了,我根本没脸面对你。爸对不起你……我刚才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你。我算什么男人?你比我像个男人。真的。门冬。”

门冬的声音里含了哭腔:“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爸。”

“过去了、过去了……”门启盛眼睛赤红,喃喃自问,“可你的腿呢?怎么过去呢?”

门冬轻声道:“我的腿,可能明年就能恢复到九成的样子了。”

门启盛猛地抬头:“什么?”

“是刚刚那位杜先生。”门冬低下头,说,“他找了两位很有名很厉害的中医,帮我做康复治疗。已经做了大半年了。”

“您看。”门冬示意道。

门冬平时会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腿疾。因而门冬若是缓慢地走路,门启盛并不能及时察觉出门冬的腿的变化。现下他看见门冬快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遭,自然发现了不同。门启盛霍地站起来,说:“你的腿!”

“嗯。”门冬点点头,说,“医生说,再针灸按摩一年左右,就能恢复至九成。”

“九成?”

“就是不能参加过分用腿的运动。比如短跑竞赛,足球这种。但是其他的一般运动,我都可以参加。像平常走路,就跟普通人一样的。”

“真的?!”

“嗯。应该是的。因为现在效果就挺明显的。”

得知门冬的腿能治好,门启盛的脑子里喜悦占据上风,暂时没了其他想法。缓过神后,他才开始观察门冬此刻脸上的神情。他联想到门冬刚刚提到那位杜先生时的语气,面上喜色一僵。

门启盛的神情重新凝重下来。他缓声问:“冬儿,一开始,是那个男的强迫你,那现在呢?”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