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班长,和你们一样是个学生,没有权利要求你们服从任何惩罚命令,但是……”徐信庭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教室背后乖乖听话的几个孩子,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再敢欺负祁冬钰……和别的同学,放学后我就一个个地翻倍打回来翻倍就是打完一次再打一次的意思,明白吗?”
孩子们惊恐地看着他,他们听不懂徐信庭前一句的意思。但明白后一句的凶巴巴气势,稀稀拉拉地说“明白了班长!”
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欣慰而牙疼地想,班长对翻倍这个词似乎有不太正能量的理解啊!
她赶紧出来处理余下的事情。
后来班主任约了那几个有「前科」的小男孩家长着重谈论了一下,一向乖巧的林杳杳也被喊了家长,祁冬钰自然也没能幸免。
但祁父没有时间,来的是公司的助理。
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没想到放假后,祁父突然通知了家里的司机,说是给祁冬钰办了转学,下学期就不在那里读了。
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事情就定下了。
祁冬钰甚至还没来得及和林杳杳好好告别,他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对方,只能在徐信庭面前沮丧了好多天。
但徐信庭其实有点难以言喻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相处了一个学期,其实他心里觉得林杳杳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但能够不用再见到对方或者说,祁冬钰不用再见到林杳杳时,徐信庭觉得如释重负。
他不喜欢林杳杳总是跟祁冬钰一起玩,好像跟祁冬钰很好一样,有时候祁冬钰跟她说话比和他在一起还开心,小组作业也要拉上林杳杳。
他不喜欢。
徐信庭只想祁冬钰和自己玩。
徐信庭隐约觉得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但看到祁冬钰和别人一起玩的那么开心的样子,他真的有一种恐慌害怕的心悸感。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小徐哥哥,他本质上是那个单薄而贫乏的谢庭啊。哪怕他再怎么学着努力变得完美无缺,也只是一个蹩脚的四不像。
他和那些真诚的、在正常世界里长大的小孩不一样,那些小孩比他厉害的太多,他只胜在幸运地偷到一身带着天然优势的外皮。
世界上像林杳杳一样讨人喜欢、甚至比林杳杳还要讨人喜欢的孩子,一定很多吧。
或者再直接一点,真正的小徐哥哥回来了。
即便他能装作心安理得、被蒙在鼓里一样谎称自己不知情,那层千好万好的滤镜也会离他而去。
那谢小狗就什么优势都没有了,再也不能跟在祁冬钰身边了。
年幼的徐信庭挣扎着,犹豫着,他不知道哪天小徐哥哥会冒出来,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有一个比林杳杳还讨人喜的小孩出现,藏在心底里的贪欲和日渐被惯出来的有恃无恐交织在一起。
他想起了那群调皮捣蛋但不至于罪不可赦的小孩,想起这类孩子存在的普遍性,又想到了祁冬钰。
乖巧窝在他怀里睡觉的祁冬钰,一本正经给他讲故事的祁冬钰,想方设法哄他开心的祁冬钰,笑容灿烂的祁冬钰,眼睛永远依赖并信任他的祁冬钰……祁冬钰像是故事书里无私的神明,不声不响地就填补了他心中黑漆漆的空洞世界,即便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信徒。
我不能失去他,徐信庭心想,我没办法离开祁冬钰的,我会一辈子对他好、保护他。
所以、所以……所以没有别人的话,没有别人也没什么吧。
他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他会很努力的,他会比所有人都要做得好。
没有别人也没关系吧。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徐信庭和祁冬钰一起去到了新学校。
小徐哥哥变的和小时候一样受欢迎,像是沉积在他心中的病痛消失彻底一样,祁冬钰见他那么开心,转学的失落也被带走了些。
还好小徐哥哥还在他身边,所以再一次进入陌生的环境也不会让他感到害怕和无所适从。
可惜的是新学校新班级里似乎没有像林杳杳一样热情又可爱的小姑娘……高年纪的孩子都会变的越来越调皮捣蛋吗?祁冬钰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换了个学校后,交朋友会变成一件那么难的事情,大家对他总是一副客气而冷淡的态度,他再也没有遇到过像林杳杳那么热情又可爱的朋友。
但徐信庭和别的朋友出去玩都会带上他,大家都知道他是徐信庭非常看重的弟弟,徐信庭无论去到那都会强调一遍不许别人趁他不在就欺负祁冬钰,祁冬钰看着好欺负。但徐信庭打架很厉害,所以新学校并没有人敢打祁冬钰的主意。
一直到升到初中,祁冬钰再没有遇到过一个像林杳杳那样的好朋友,他像是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礼貌的冷漠罩子,没人想跟他交朋友。
有一次他和徐信庭放学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他整天阴沉沉地跟在徐信庭身后,像个没断奶的小孩“徐信庭怎么会跟这种人做朋友呢?明明除了长得好看没什么特别的,又呆又阴沉……”那几个人笑着说,“像个跟屁虫一样,徐信庭不会觉得恶心吗?”
祁冬钰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存在,茫然而怀疑地想,他是这样的吗?
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徐信庭就二话不说上去揍了对方一顿,还恶狠狠地臭骂了他们一顿。
但那些简简单单的话语像是忘不掉的魔咒一样,与一直以来沉积的疑惑不解一同留在了祁冬钰心底里。
那天回家后,徐信庭安慰了他很久,到了睡觉的时间才回的自己家。
回家后,祁冬钰难过的神情不住地浮现在脑海之中,徐信庭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情绪,驱使他飞快地打开笔记本,像是多年前做出那个决定的夜晚一样,打开某个藏在角落里的文件。
徐信庭缓慢地在电脑上打出这句话,像是在说服些什么,又像是在忏悔。
这几年他过的很好,他已经能不动声色地融入这个社会了,他开始意识到多年前的自己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不断地自我学习和塑造,久立于人群之间阳光之下,穿着一身毫无瑕疵的外衣变成了一个人。
那段怪物一样的记忆被他选择性开始遗忘,他开始企图完全地变成穿着外皮的自己他本来就该是个人啊,谎言说多了就变成了确信无误的事实。
曾经惧怕的全都离他而去,渴望的全都在他身边。
他从来没那么自在过。
像是最初认识的那两年半里一样,祁冬钰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是回到了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他仍然是祁冬钰唯一信任依赖的对象,祁冬钰只会对他一个人笑,只会在意他一个人。
最初林杳杳带来的那种惶恐不安像是一场短暂而虚幻的噩梦,飞快地消散在他心中。
徐信庭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急促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他盯着文档看了许久,十多分钟点击了保存,再次将它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当中。
可即便他能安然入眠,那点微末的异样仍然不动声色地根植在了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