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有什么坐下来再说。”乔启明跟他们说。
进了乔启明的房间,庄宝如说:“启明叔,卫生间用一下。”
“去吧!”
庄宝如进了卫生间,绞了一块热毛巾出来,递给岳宁:“囡囡擦擦脸。”
岳宁擦了脸,站起来自己要去放,被庄宝如接过毛巾。庄宝如放掉了毛巾,过来在岳宁身边坐下。
乔家和莫家解放前都在上海是旧相识,乔君贤的妈妈和庄宝如又是姐妹。
现在又有了岳宁这段渊源,原本一直不太说下乡那些事,免得亲友为他伤心的莫维文,也开始说起了西北的经历,一直在说岳志荣帮他做工分,照顾他,他说:“到了乡间,我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小岳走了,还要囡囡照顾我,大冬天我发病了,是囡囡在风雪里,背着我去大队里,坐拖拉机去公社卫生院。”
“伯伯,您怎么就记得这些。”岳宁皱了皱鼻子,跟庄宝如说,“我就不一样了,大妈妈,你不知道哦!莫伯伯有多可怕。他的休息就是换一门课学。学完数学,他让我背两篇古诗词放松一下,学了语文,让我做两道物理题换换脑子。”
庄宝如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那些教材,还是我从我们学校的附属学校拿的。而且,他回来之后,你小颖姐姐和小雅姐姐不是要参加高考吗?他也这么来,你姐姐们反抗了,他还说,‘宁宁比你们小,从来不会喊苦。’”
“真的啊?我只要反抗,他把课本往边上一放,静静地看着我,我爸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立马过来叨叨,他们俩车轮战法,我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岳宁话是说了,一瞬间眼睛又热了。那时候,她就巴望两人都走开,让她喘口气,可后来,这两人,一个去世了,一个去了万里之遥。
“都过去了。”庄宝如搂着她。
“嗯。现在至少我又能见到伯伯了。”
“这个世道啊!谁能没点遗憾呢?”乔启明重重地叹了口气。
岳宁明白乔启明在叹息什么。过来的路上,乔君贤也曾安慰过她,这个世道太多曲折,他爷爷的大哥,也是在这些年里没的。
乔启明说起了领养庄宝如的叶老太太,临死没能见到庄宝如,实在是遗憾。
想起这些庄宝如眼圈红了,在她失去双亲的时候,流落难民营的时候,叶家给了她一个家,让她再次有了亲人,一个大家族的人都疼她,送她去美国念书。
五十年代,她在美国参与军舰设计,然而美国的航母全部开往朝鲜战场,在航母上起降的飞机,轰炸的是她的同胞。
华先生的一句“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触动了她的内心,她回到南洋,拜别没有血缘,却疼她爱她的亲人,回到祖国。
即便是丈夫去西北,即便是……她也从未后悔过,唯有深夜想起远在南洋的家人,一年一年算着祖父母的年纪,心头愧疚。国门开了,大姐和大姐夫第一时间给她来信,幸者,祖父母高寿,憾者,二老均已过世。
好在夫妻俩已经决定,等暑假,他们俩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新加坡,去叶老太爷和叶老太太坟前祭拜,告诉二老他们很好。
家常都聊得差不多了,莫维文看向岳宝华:“宁宁爷爷,你和启明叔是老友,我和小岳是患难兄弟,既然都是亲近的人,有什么我就说什么了。”
刚才电梯里莫先生的一番话,岳宝华才知道孙女有更好的安排,他说:“他伯伯,宁宁是你和志荣一起带大,你肯定都是为了她好,是我没考虑周到,一心想把孩子带回港城。”
爷爷也真是的,他潜意识里认为他们父女遭遇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也不管前因后果上来就认错,岳宁转头看向岳宝华:“爷爷,一开始我跟您说过,我要参加高考吗?跟不跟您回港城是我自己决定的。”
岳宁又看着莫维文:“伯伯,爷爷来找我,刚开始我拒绝去港城。那是因为我认为爷爷在港城已经有家庭了。我想走的路,高考,然后找机会开饭店,累积第一桶金。但是我听说爷爷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将心比心我没有爸爸的时候,还有您在我身边。我爷爷一直盼望国门开,但是等来的却是儿子死了。我放他一个人在港城,他多伤心多孤独?如果有我在身边就不一样了,我就是他的希望。”
“宁宁。”岳宝华并不知道孙女跟他回港城,是完全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只想代替她爸爸陪伴他。
“爷爷,我有我的逻辑。”岳宁见岳宝华的表情,她继续说,“伯伯,经过这两天,我又不这么想了,我认为我先去港城,要比留在内地上学,更有意义。这两天,我和乔君贤聊了小家电的生产。他应该会投一家电风扇、收音机厂?”
被岳宁提到,乔君贤点头:“是的,是的。姨夫,我本来想把我代理的一个德国家电品牌引入内地,但是岳宁给我分析了,说国家没外汇储备,卖进口产品行不通,投资的话,我拿不出几个亿港币投资,德国人也不可能投资。眼看这个生意做不下去了,她建议我做收音机和电风扇之类的小家电,投资少,市场规模也不小。目前这个设想已经得到爷爷和爸爸的支持,我联络了商委,想在蛇口工业区开一家厂。”
乔启明接话:“继勋也跟我说了这件事,他和应漪的看法,目前油价大涨,美国通胀高企,节约能源的电风扇可能是一个好项目。”
岳宁笑:“您知道,现在两边不了解,港城的商人对内地还是处于观望和犹豫中,像刚才那位崔家姐姐,她已经是很想来大陆投资的港商了,但是她心里很担心啊!我今天和她一起去了食品厂,第一我们发现食品厂一位食堂师傅也是很有手艺的人,但是他做事没有积极性,他骂那些来采购产品的客户是‘孙子’。我通过这个人告诉崔姐姐,内地不是缺人才,而是缺找人的办法,和激励人的办法。我帮她试了高汤料和酱料,让她确信她的方便面一定会在内地打开市场,高汤料甚至给了她启发,她可以去开拓日本市场。把正确的人,在正确的时间,放在正确地方,发挥最大的价值,我认为更合适。我如果在港城,如果我能多做一些这样的事,给想要回内地投资的港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很有意义。”
岳宁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有亮光:“另外呢,我想等他们的厂开了之后,介绍忠义叔和春梅婶,还有阿彪秀秀他们到外头来打工。甚至慧仪姐的厂,如果做得更大,需要鸡鸭的定点供应商,我能不能借钱给阿根叔在鹏城那里办个饲养场呢?如果我能带着小杨沟大队的一部分人脱贫,让他们能吃饱饭。不比我去上海读大学更有意义?”
想到孩子不参加高考,莫维文心里着急,听着孩子从家庭情感到社会效益,而且她还真做了,也有能力这么做,他点头:“就是你爸爸希望你能念书,有文化,而且这么多年,你那么刻苦,不可惜吗?”
“那就再刻苦一点,这几天的经历告诉我,去上海学外语也好,学经济也好,在现阶段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明显上海的外语不会比港城好,内地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都没完全搞明白的情况下,经济这块的学科,肯定也不如港城。念书,肯定要念,但是早一年晚一年没那么重要。我已经问过乔君贤,港城考大学情况了……”岳宁把打算说给莫伯伯听,“一年考不上满意的学校,那就考两年吗?边做事,边学。”
庄宝如看着男人:“囡囡自己想好了,这下你总归放心了。”
“是啊!”莫维文舒了一口气。
庄宝如站起来:“不早了,我们俩回招待所了。”莫维文和庄宝如站起来。
“小姨、小姨夫,都这么晚了,我下去开一间房,你们俩在这里住一晚?”乔君贤说。
庄宝如摇头:“招待所不远,走过去就十来分钟路。这次跟好几位同事来北京开会。本来你大姨夫和你爷爷来了之后,他们就传我要回新加坡,自从国门开放,有好些人走了,领导们也紧张。我们俩要是这里住一晚,明天又不知道会传什么来。纵然流言算不得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大家把精力放在造船上。”
“是啊!我们走了。反正我们已经安排了八月份去新加坡,也会在港城住几天,马上就能见面的。”莫维文说。
大家一起下楼,送夫妻俩出大门口,莫维文说:“囡囡,伯伯实在抽不出时间,你帮伯伯在你爸爸坟前说一声,以后我再去看他。”
岳宁点头跟着两人下台阶:“伯伯、大妈妈,我送你们去招待所。”
“很晚了,送我们做什么?”莫维文说。
“想跟你们多说说话。”
“要说就站这里说,别去了,来来回回多麻烦。”
“不吗!不吗!”岳宁偏要跟去。
乔君贤也跟了上来:“小姨、小姨夫,我跟岳宁一起送你们,这样我们回来还能有个伴儿。”
“你们俩也真是的。”
乔启明笑:“让他们去吧!”
岳宁勾住庄宝如的胳膊:“大妈妈,我们走了。”
四个人一起往外走,长安街繁华,灯火璀璨,转入胡同,隔了很长一段路才有一盏挂在墙上的昏黄路灯,一只猫蹿上围墙,踩出些许声音,好在四个人走,又是在谈事情,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莫维文同意岳宁说的,可换一个完全不同的考试体系,而且难度上很多台阶的考试体系,哪怕知道孩子确实底子扎实,港城的英文中学他知道,叫他怎么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