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太后娘娘您的意思, 您遣了向烛去杀沈莺歌?”

“不错!”

“可是”

谢瓒话锋一转, 幽深晦暗的视线从宿容棠身上剥落了下来,落在了大殿的东偏角,道:“向烛人就在这?一座万佛殿里呢。”

“什么?!”

宿容棠始料未及。

她愕怔地循着谢瓒的视线望了过去,在烛光和?雷光无法抵达的东方角落里,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纤细清癯的女子身影,她在这?里伫立了不知多久,整个人就像一道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影子, 跟所有黑暗都烧融在了一起。

宿容棠光顾着与谢瓒、赵徽对峙博弈了,遂一直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向烛你……”

“母后,是我。”向烛提着一柄清粼粼的长剑,从隐晦的黑暗里缓步走了出来。

她是披雨而至,浑身上下都渗透着一股子近乎铁锈般生冷浓郁的雨汽,身上的劲装使了个透彻,盘在后脑勺上的发髻也耷拉了下来,如一尾蔫不拉几的黑曼巴蛇缠绕在她的阴冷颈侧。

一双黯淡的眉眸,历经雨水的濯洗,变得清澈透明,成了一双蛇一般的眼,眼底尽是不加掩饰的汹涌杀气。

宿容棠的视线与向烛的眼睛,就这?般在潮湿的半空之中?交汇了。

恍若一块巨大的磐石横空砸向静谧无澜的深潭之中?,刹那之间?,掀起了万丈狂澜。

那四溅而起的水花,就跟昨夜殿外下过的大雨一般盛大。

宿容棠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向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向烛道:“是谢相?吩咐我留守于万佛殿。”

“背弃主子的狗东西!”宿容棠当即厉声谩骂道,“妄哀家辛辛苦苦栽培你这?么多年,供你吃穿,教你武功,你如今临阵倒戈,来打算将刀锋对准哀家了,是也不是?”

骂完,宿容棠又冷冷地斜睇了一眼谢瓒:“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是也不是?”

“是,我算好的。”谢瓒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继而他吩咐苏公公将小皇帝先带走。

苏公公领命称是,继而来到赵徽面前,欲将赵徽护送而去,但赵徽坚决地道了一句:“我不走!”

“陛下……”苏公公为难道,“谢相?吩咐过了,若是继续待在此?处,怕是会伤了您的龙体……”

“我不想?看阿姐与母亲自?相?残杀!”赵徽红着眸眶,他阔步奔至谢瓒身前,对他央求道:“谢相?,能不能不要让阿姐与母亲自?相?残杀啊?”

谢瓒深深望了一眼赵徽:“陛下的阿姐,需要跟太后娘娘做一个了断。她希望陛下不要在场为好。”

赵徽还没说完,后颈处蓦然一疼。

原来是谢瓒袖了袖手,在他的后颈处劈下了一记手刀,力道不会很重不可能会伤及赵徽的龙体但也刚刚好,手刀劈下去之时,赵徽先是瞳孔涣散了一瞬,继而身子一歪。

“陛下!”苏公公急忙上前,从身后搀扶住了陷入昏厥的小皇帝。

“将陛下扶回去罢,有劳苏公公了。”谢瓒负手而立,嗓音听起来淡到毫无起伏。

从昨夜开始,苏公公就一直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皇城大内,好像准备变天?了。

自?然,他的直觉从未出过差池。

苏公公领命称是,继而搀扶着小皇帝,一步迈一步地离去了。

偌大的万佛殿,除他之外,一时之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对博弈的母女。

雷声轰鸣,一缕雷电从墨云的罅隙里渗溢出来,俨若一柄巨大的利剑,一举劈削在了万佛殿的建筑,雪亮银白的光一举撬开了绞索般漫长的黑夜,夜将尽,天?将明,独属于破晓时分的曙光将从东方远空的山脉处缓缓升腾起来。

下了整夜的暴雨在这一刻缓缓消停,天?地迎来了暌违久矣的朝暾,那湛蓝透亮的天?幕如同一张洗尽铅华的人脸,呈现出了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宿容棠整个人也呈现出了一种罕见的疲乏,她的发丝全白了,呈现出了一种苍朽的死态。

看在向烛的眸底,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就像是行将凋敝的一枝海棠花,韶华已逝,花期行至了生命的尽头?。

向烛在距离宿容棠三?尺开外的距离,稍稍止了步,剑尖拄地,她一晌拧干盘绕在脖颈之上那湿漉漉的雨水,一晌掀起眼眸, ? 道。

“除了那些骂骂咧咧的话,您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宿容棠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哀家养了你这?只白眼狼儿,养了这?么多年还是养不熟,到头?来你还要背刺哀家一剑,可真是好样的想?从哀家这?里得到什么?荣华富贵?还是权力地位?那你就甭肖想?了,哀家一样都不会施舍你!”

女人尖刻冷锐的嘶吼,回荡在了大殿内外,继而震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回音,悬挂在冷壁之上的牛首烛火,正在不安地摇来扭去。

烛火如一枝细腻的工笔,描摹着母女二?人的身形轮廓,这?些黑色的影子成倍地放大于长壁之上,严严实实地覆盖于先前被赵徽刺毁的《尸毗王以身饲鹰图》。

由?影子填充了底色的墨画,显出了一种诡异妖冶的图案。

“我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权力地位,我唯一想?要的是”

向烛摇了摇螓首,雨水顺着她的鬓角一路流淌下来,滴答在了地面上,渐而蘸湿了她那一席衣襟。

她的声线被雨水冻得发紧,呈现出了一种近似于磨砂般的质地,颤声道:“您能不能唤我一声‘女儿’?”

“……”

宿容棠原地呆怔住了。

她没料到向烛想?要的东西会如此?简单。

是的,真的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