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惊煞众人眼,沈老夫人和崔氏眸底尽是?惊艳之色,没料到素来?温怯的女儿?,竟是?如此胆大,舞也跳得格外动人,颇有一种“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的感觉,纷纷以掌声相和。

青苍和青朔八卦兮兮地望向了自家主子,好奇主子会是?什么样的容色。

谢瓒静静地望着沈莺歌的纤影,峻容恍若夜风晃过湖面泛起一道道涟漪,他从没有告诉过沈莺歌,他喜欢看她跳舞。特别喜欢。

上辈子看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具体的时间和场景早已淡忘,惟独只?记得她赤足在莲台上翩跹起舞的样子,一席水袖招摇而晃,腰肢扭,足腕上的晃铃当啷当啷地作响,如同一只?行将震翮高飞的鸟雀,在跃向苍穹之前,展现出了惊心动魄的力量与美感。

尤其是?在起舞时,他就会毫不意外地发现她脸上漾起的小梨涡,只?有发自真诚的笑意时,小梨涡才会出现,何其奢侈。

一时他竟看得入迷,舍不得移开视线。

只?有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时候,她会流露出一种本真的面目,自信,柔软,从容,磊落,娇纵她不再?被任何标签所约束,她就是?她自己。

不仅仅是?美,还有一份由内而外的妩媚与纯真,两种相悖的特质在她身上完美共生?,这令谢瓒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春风缭乱的夜晚,她跟随着教坊的乐伶们来到谢府,两人第一次邂逅的时刻。

他根本不是?一个爱回忆的人,但此情此景与十多年前的春夜重叠在了一起,她还是?那个她,同样的年岁,骨子里的野心丝毫不减。

人还是?同样的人,谢瓒的心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着她跳舞,会幻想亲吻她的嘴唇和雪颈,或抱住她娇软身躯的感觉。

她是?话本子里?夜奔的红拂女,她在寻找叫李靖的郎君。

谢瓒心中冒出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声音,自己能不能成?为?她的李靖。

但……这怎么可能呢?

红拂女现在根本不需要李靖,她一人就能独当一面。

谢瓒在心里?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妄念强行赶出脑海,沈莺歌让他和自己的族亲们一起赏月,并不代表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了,这样和平的日子今日会有,将来?可能不会再?有,

沈莺歌跳完乐舞时,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坐下时沈老夫人给?她递了一张帕子,她像个小孩子似,把?脑袋拱蹭在祖母怀里?,引得沈老夫人哈哈大笑。

在无人留意的桌下角落,谢瓒的长腿若即若离地挨着沈莺歌的足踝,他试图调整姿势,感受到了她足踝的温度,但她没有挪开,这小小的暧-昧让两人心里?全像揣了一团火,但在桌案上,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与彼此对视。

沈老夫人与崔氏看破一切,但并不选择说?破。

-

食过月饼,月轮西挪,大家都回各屋睡觉。这宅子是?谢瓒精心挑选的, ? 院子非常多。

沈莺歌没有率先休憩,而是?悄悄找到了谢桃笙,让她跟自己走?。

谢桃笙不知道长嫂要带自己去哪里?,但很温驯地牵着她的手跟着她走?。

两人一路来?到了一座名叫金魁居的赌坊,谢桃笙面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半是?忐忑半是?惶恐,长嫂大半夜带她来?赌坊里?做什么?

穿过喧嚣热闹的赌桌,直至走?上了二?楼的楼梯,答案才真正揭晓。

赵蓁搴起门帘,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瘦削女人从帘内出来?,温和道了一声:“桃笙。”

谢桃笙的心在剧烈颤抖道:“……母亲?”

吴氏朝着女儿?敞开双臂。

谢桃笙一下子感到鼻腔酸胀无比,眼眶里?憋了一整夜的泪渍滴溜溜地转,她飞扑到吴氏的怀里?,脑袋狠狠埋进去,泪渍很快打湿了吴氏的衣襟。

吴氏温柔地摩挲着女儿?的脑袋,暗中朝着沈莺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沈莺歌微微颔首,今夜是?中秋夜,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她自是?要让谢桃笙合家团圆。小姑娘跟她四处奔波了这样久,从未喊过苦、喊过累,但她晓得的,小姑娘是?一切情绪都往心里?藏的人,有心事?也不会主动说?。

她知道小姑娘是?想家了,遂委托赵蓁将吴氏从燕京“偷渡”了过来?,让她们母子团聚。

时下。

谢桃笙问吴氏:“母亲,父亲在哪儿?呀?”

谢桃笙似乎对吴氏的身份一无所知,她希望母亲和父亲能够一起来?看她。

吴氏眼底暗暗掀起一片微澜,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道:“父亲留在燕京当差,这一段时日他很忙,我就先来?看你啦在不久的日子,父亲会来?带你回家。”

说?着,吴氏拿出了一个大包袱,让谢桃笙解开。

谢桃笙迫不及待地解开一看,发现是?里?面各种各样的甜食零嘴,还有一份崭新的雕刀,兼及数块几上好的紫檀木。

谢桃笙对着雕刀和紫檀木爱不释手,她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雕刻,以前母亲并不支持她这项爱好,但如今,母亲居然?改变了主意,让她放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谢桃笙思及什么,捋开袖子,对吴氏展示腕间的袖箭,她启动机关,只?闻“咚”的一声,长箭不偏不倚正中不远处的靶心!

“这是?罗生?堂堂主送给?我的袖箭,今后,我也是?罗生?堂的一份子,对付那些侵略大嵩国土的羌敌!”

“羌敌”二?字射中吴氏的心门,她的视线从中箭的箭靶落在女儿?稚嫩的面庞,渐渐濡湿了眼眶。

谢桃笙见状,忙不迭掖了掖她的眼角,道:“母亲怎的哭了啊,是?不是?觉得女儿?加入罗生?堂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长嫂带赵蓁姐姐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我很强的,虽不说?百发百中,但至少从未受过伤!”

吴氏鼻翼翕动了好一会儿?,晌久才问:“桃笙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开心呀,比在谢府里?过得开心多了,我再?也不用背女戒、学女红了,在罗生?堂学习的东西,比族学所学习的有趣多了!”

“开心就好,能让桃笙开心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母女二?人聊了许久,等安抚谢桃笙睡下之后,吴氏步出帐帘,来?到二?楼正堂,在沈莺歌面前伏身跪了下来?,垂眸恳声道:“我利用过桃笙,也陷害过你,你没有告诉桃笙真相,还遣人带我来?见她,让我们母子团聚……多谢。”

“磨镜把?真相告诉给?了桃笙,她什么都知晓。”沈莺歌直言不讳。

吴氏觳觫一滞:“她……都知道?”

沈莺歌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都知道。”

上一回在千黛峰营救顾觅青时,沈莺歌安排谢桃笙窝藏在磨镜的马车里?,但凡磨镜遁逃,必会乘上马车。她和鹰扬追逐上磨镜的步履时,正好就听到磨镜对谢桃笙说?出了那一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