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艾略特说：“时间过得越久，我对阿德莉的怜惜就越比不上对你的痛恨，你可以告诉奥拉维尔，我对他没有任何成见，我因为阿德莉感激他的回归，但我也因为你，希望他过得越惨越好。”

听到这些话，艾略特突然抬起眼睛，他看向对面的那堵墙，而在墙后面，姜昱怔怔地看着他俩。

这应该是姜昱生平第一回听到这么直白的恶言，姜昱心里正乱的时候，他听到身边的周伏生问了一句：“奥拉维尔，你还好吗？”

姜昱张了张口，他先看向对面的艾略特，攥了一下拳头，姜昱才说道：“我没事周叔叔。”

周伏生看着他。

姜昱也扭过头：“周叔叔，我爸爸好像知道柯林对他的想法。”

周伏生神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艾略特一向如此，他知道别人对他是什么态度，但他从来都不说，他对每个人给予不同的回应，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坏的，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也不说。

柯林厌恶艾略特，却能被艾略特一直留在身边，哪怕柯林去月神星了，他也会时不时地和柯林通讯一下，再看自己，自己从没有背叛过艾略特，却得到了二十年的流放生涯，有时候周伏生真的很想问问艾略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注意到姜昱的眼神，周伏生顿时清醒过来，他对姜昱说：“知道态度不代表知道柯林会做什么，政务院里有很多对艾略特不满的人，但艾略特还是会继续用他们，没人想得到柯林已经深陷到这一步了，你爸爸不是故意让你生活在危险当中。”

姜昱：“我知道，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的是，他知道原因，也知道柯林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把我带过来呢，难道他还想让我理解柯林吗？”

周伏生愣了一下，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姜昱是艾略特独一无二的宝贝，是他命根子一样的存在，但柯林几次三番说着会刺激艾略特神经的话，辛妮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是故意的，他想让艾略特失控。

但在这种地方失控的话，艾略特伤害不了任何人，只能伤害他，这件事也不会传出去，在场的其余人都会保守秘密，于是到了最后，只有柯林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辛妮德皱眉，而艾略特没有像别人想象得一样被勾起怒火，他只是同样拧紧眉头，上下打量柯林，打量着打量着，柯林突然发现，艾略特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些陌生，就好像他厌烦自己一样。

不是狂怒、不是仇恨，居然是厌烦。

柯林愣了一下，这时候艾略特对他说：“我从来都不明白你的想法。”

柯林面露茫然。

艾略特：“在阿德莱德需要赞同的时候，你反对她；在阿德莱德需要前进的时候，你劝她不要再这么做了。你以为我能命令阿德莱德，我的意见那么重要，你好像不知道，阿德莱德来找我的话，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我从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他继续说：“前些年我知道你把阿德莱德的死都怪在了我的头上，我没有说过什么，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找一个明确的人来怪罪，而且你说得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但这种想法很久之前就消失了，因为我发现你不是需要找一个人来怪罪，你是需要找一个理由来怪罪我。”

微微一顿，艾略特看向柯林，他慢吞吞地说：“这跟阿德莱德没有关系，你只是单纯地厌恶我，对吗？”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在别人都围着艾略特转的时候，柯林围着阿德莱德转，只要是艾略特的决定，柯林都会让阿德莱德重新考虑，他那么温柔又那么体贴，而且每一次他都是真心实意地替阿德莱德着想，所以没人发现过这一点。

而且截止到这，这一点也不算什么问题，人都会有自己的喜好，柯林看不惯艾略特的某些行为，他也是真的喜欢阿德莱德，只要他把这种心情藏好了，那就不算什么了。

但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一天大家都会产生一点新的变化，久而久之就会诞生出那句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开始柯林对艾略特也没那么讨厌，他是奥代家族的人，在两兄弟当中他是更长袖善舞的那个，为了家族利益他来到皇储身边，就算他和皇储不是一类人，他也照样能在这里待下去。

后来他和公主相处得更愉快，他还喜欢上了公主，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柯林甚至觉得皇宫生活更快乐了，反正以他的身份，赫伦森陛下和尤莎陛下不会反对他的。

再后来就有点问题了，因为皇后死了，艾略特还突然逼宫，伊利亚宫突然就蒙上了一层阴影，阿德莱德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利奥波德也闯祸更加频繁，柯林的生活因为艾略特变得压抑起来。

几乎天天都有新状况，要么是国内出了什么事，要么是基因失序症的研究毫无进展，在这期间他和阿德莱德结了婚，但婚后生活并不是他想象得那样美好，阿德莱德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实验室里面，只分给了他可怜的一点点。

柯林对艾略特的不满加剧，但到这为止，他都能忍，此时的艾略特不止是皇帝、还是他妻子的哥哥，只要不出意外，他就会忍他一辈子。

结果意外出现了。

柯林对艾略特在整个事件从头到尾的表现都不满意，不管是亲自击退M6军事星的议会部队，还是得到消息以后回来的太晚，还是后面失控轰炸偏远星球，还是调查阿德莱德的死因。就像艾略特说的一样，在最开始柯林把艾略特当成了罪魁祸首，他躲到研究院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想再看见艾略特了，也不想再为艾略特服务。

他天天研究那些实验数据，他认为自己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了，往后余生，他都要和这些冷冰冰的数据打交道，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阿德莱德还在他的身边。

根据辛妮德的调查，柯林应该是在十年前左右开始在实验室里发呆，大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态产生了一些变化。

但只有柯林自己知道，十年前是他做不下去实验的时间，而他的心态产生变化，那都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深情的、走不出来的柯林院长，其实在公主死后的第二年，就已经走出来了。

柯林没有说谎，他对阿德莱德的感觉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爱她，哪怕到了今天他也能想起动心那一刻是什么感受，被压在废墟下面的时候，他恨不得和阿德莱德一起死掉。但是，就像他抵抗不了当初的动心一样，当他惊觉自己已经从那种悲伤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管他再怎么想办法，他都回不去了，他已经不爱阿德莱德了。

这不是错，能走出来是一件好事，如果柯林告诉别人，所有人包括艾略特都会为他祝福的，但偏偏就是他自己接受不了，他继续做研究，继续推动跟阿德莱德有关的任何事，就这么欺骗自己，他还用埋怨艾略特的方式加深心里的感受，这倒是有用，但到了第十个年头的时候，他实在继续不下去了。

他不喜欢研究，也不想把自己的生命都浪费在希望素上，他和阿德莱德有本质上的不同，后者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而他呢？他是接受家族培养的预备役政客。

是和阿德莱德认识以后，他才改了计划，他不想再争什么了，他只想和阿德莱德结婚。为了爱情他连家族荣誉和父母的期望都放弃了，他应该算是一个痴情的人了吧，可是宇宙好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原来他的感情这么容易就淡化了，到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他发过的誓、长久的坚持，全都不值一提。

这样看起来似乎有些可笑，走出来就走出来，有什么羞于提起的呢？但在柯林心里这就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而没了爱，他就只能抓住恨了，克里斯托弗一直都想推翻艾略特，他便暗中和克里斯托弗联系上。之前有人去策反辛妮德，那其实就是他的提议，因为只有他知道辛妮德的情绪到了临界值，而她被策反了，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他的计划十分稳健，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几乎没有被打乱的时候，但谁也没想到，原来当初的那个孩子没死，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健康。

第一天见到姜昱的时候，柯林那么激动，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的情绪是假的，老实说连柯林自己都分不清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珍惜姜昱，但有时候又觉得姜昱不过是艾略特的儿子，是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他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去掉脸上的面具了。

就像现在，即使被艾略特发现了真面目，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可一旦被艾略特指出来他不是为阿德莱德做的这些事，柯林的神情就维持不住了。

姜昱沉默地看着柯林突然激动起来，他不停地指责艾略特，用各种难听的话来形容他，但他说了这么多，听的人却只注意到一点。

柯林居然没有反驳。

柯林不再爱阿德莱德了，但很奇妙的，他的心还是枯萎的，他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所以他希望艾略特能直截了当地杀了他，然而艾略特今天过来只是想让他承认这一点，对柯林这样的人来说死才是解脱，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即将离开之前，艾略特回头望向柯林，片刻后，他突然勾了一下唇角。

彼时姜昱已经出门了，隔壁房间里只剩周伏生在里面。

而艾略特笑了一下之后，他对柯林说：“对于你的审判，我会向雷吉大法官要求，撤掉公诉人，让我和奥拉维尔做原告，奥拉维尔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他会为你求情的，就算他不会，我也会要求他为你求情，放心吧，你的精神海不会被毁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