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民兵连几人的话,谢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苏念,冷冰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把你的东西拿开。”

苏念怔怔看了他一眼,同他深沉的视线相遇,仿佛要被席卷进去,浓密卷翘的睫毛眨了一下,她伸手一把拿走那黑色包袱,紧紧抱在怀里,不服气道:“我的东西又没碍着你,你横什么啊!”

民兵连对谢晖和苏念的争执没兴趣,他们是听到了风声,有人举报谢晖投机倒把,一旦查到证据,就能直接送他去蹲大牢,搞不好还能枪毙。

“谢晖,快点下来!”民兵连的人已经不耐烦地准备上驴车抓人,只有蒋会计再三强调,驴车上是尿素,农场花了大价钱买的,千万不能损坏了,民兵连的人这才给了几分面子。

就在谢晖起身之际,他左手撑在尿素袋上,苏念借着隐隐的月色瞧见他掌心似乎攥着什么,就在他手掌即将松开,准备将攥着的东西扔进尿素袋空隙中时,苏念突然抬手,一把握上他的手掌。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微凉的寒意,许是因为突然被碰触上来的惊讶,他手上动作顿了一瞬。

苏念一把掰开他的手掌,将他掌心的一个黑色小布袋子握到自己手中,整个动作迅速,只发生在刹那间。

昏暗的夜色下,高高摞起的尿素袋中,也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插曲。

谢晖下驴车接受了检查,他难得的没有与人动武,任由民兵连的人搜身,蒋会计在一旁盯得死死的,口口声声道:“谢晖同志应该不至于偷东西,他前几天才被吴副书记进行过思想教育,要是现在偷东西,不是打吴副书记的脸嘛。”

话里话外,也在暗示给几人听,要真想随便栽赃,吴副书记那关也不好过。

民兵连几人确实没在谢晖身上搜出什么,他全身上下一干二净,兜里更是比脸还干净,连个一分钱的钢镚儿都没有。

不死心的几人看着驴车和尿素袋,终究还是将苏念赶下了车,在蒋会计的不断提醒声中,将尿素袋翻了个底朝天,各种犄角旮旯都找了一遍。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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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苏念手中的包袱也没放过,为首的男人凶狠道:“你包里装的啥?”

苏念拎着谢晖的包袱,一边解开包袱,一边镇定道:“就是些旧衣裳,你们看。”

民兵连几人凑过去一看,确实只有几块黑色灰色的破布。

这回没在谢晖这儿搜出什么,又碍于蒋会计将吴副书记搬出来,民兵连几人铩羽而归,临走时不忘对谢晖扔下狠话:“小子,小心着点儿,别落我们手里。”

谢晖似乎对这些话语毫不在意,只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剑眉微微隆起,语气中透着一丝淡漠:“随你们。”

耽误一阵,驴车重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碾过,苏念左侧放着那黑色包袱,自右手贴近棉袄内侧的位置摸了摸从谢晖掌心取下的东西。

夜里七点多,四人终于到达胜利农场,蒋会计安排人帮着一块儿卸货,倒是没注意,驴车上的年轻男女隐在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队部办公室后面的空地里,苏念将手中的包袱以及棉袄内兜里用黑色布袋子装着的东西一并交给了谢晖:“谢晖,我上次说的交易...”

“没门。”谢晖一把接过自己的两样东西,拒绝得毫不留情,丝毫不在意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刚刚帮过自己,“我说过了,不划算。”

苏念盯着夜色包裹下的男人,黑夜反而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五官英挺,只是眼神冷漠,不带半分回旋余地。

她扬起唇角:“可是你投机倒把的事情被盯上,民兵连不会放过你的。”

倏然,谢晖眸光寒凉,盯向眼前这个他原本觉得同胜利农场其他人一样的女人,口中添上几分凶狠:“你威胁我?我最讨厌被威胁。”

第 11 章

苏念直视着在暗夜中露出獠牙的男人,谢晖眼中的不悦与嘴角的嘲讽明晃晃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

“我也不会平白帮忙。”苏念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开口,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畏惧,“我说过了,这笔交易不会太让你吃亏,我会负责善后的。”

说罢,苏念顿了顿,一阵晚风轻轻吹拂,撩起她忙碌一天略微松散的鬓角碎发,扫过白皙秀气的脸颊,纤细手指随意拨弄着发丝,规矩地掖回耳后,她淡淡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转身离去。

谢晖这几年无人敢惹,全因他不要命,够狠。就算有今日这样民兵连的来找茬,也没人能令他有此刻的心情。

那些装腔作势,耀武扬威的男人令他鄙夷,可眼前踏着一路星光离去的柔弱女人,却第一次令他感到一阵莫名滋味。

似乎他在下,她在上,明明是她有求于自己,刚刚发号施令,掌控全局的竟然是她。

收回视线,谢晖踏着松软的积雪往家去。

谢家自从被打倒后,便住进了这处破败的土胚房。家人一个个离去,只剩下谢晖和奶奶相依为命。

过去留洋的大小姐,时髦多学识,健康又善良,后来变成了阴暗闭塞的小屋中双腿难以动弹的老妪。

谢晖奶奶去世,也带走了家里最后一丝生气。

推门进屋,谢晖连煤油灯都没点,就着昏暗夜色走进里屋,一头倒在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下是破旧的稻草和烂棉絮,并不太能御寒,可他不甚在意。

拎回来的黑色包袱放在床边,里边是当初谢晖奶奶的旧衣,快到奶奶祭日,他进城找当年谢家的长工拿到了奶奶从前的衣裳,准备一并烧去。

小心翼翼将旧衣取出叠好,谢晖默了默,只庆幸没有被民兵连的几人把衣裳毁了。

至于在驴车上被苏念从自己掌心取走的黑色布袋...

他从兜里掏出,放在手中摩挲,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零部件,竟然就让苏念猜出了自己在投机倒把?

谢晖自嘲一笑,解开袋子,倒出里面一把零零碎碎的器具和零部件,全是组装收音机需要的。

夜色朦胧,唯有漏风的玻璃窗户外能晃进光亮,修长清瘦的手指翻飞,他低眉摆弄着零部件,微弓的指节显出几分清冷。

原本利落流畅的动作顿住,谢晖又想起自己在驴车上准备将这一袋子零件扔进尿素袋缝隙的时候,掌心突然被人握住,纤细的手指抚了上来,微凉的指尖拨开自己的手掌,强硬地取走了黑色布袋。

扫一眼手中的零部件,谢晖脑海中浮现着苏念的模样,印象最深的便是她清澈坚定的眼神,一切似乎那么熟悉。

就是这么一瞬,坐在床上的男人倏然抬起头,瞳仁黑白分明,一段四年前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那时的谢晖早就经过千锤百炼,与胜利农场格格不入,也没有来往密切的人,素来独来独往,众人见着他,要么是唾弃,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走在路上也会避开,不愿与地主后人为伍,要么是畏惧,知道他打架不要命,就连民兵连和农场里最蛮横的二流子都犯怵,其他人自然也是避而远之。

四年前的初冬,谢晖在山上捡柴火,一大捆柴火绊子抗在肩头,沿着山路前行时,却听到下方远处的清水河边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