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芙正色:“你这样揣测有什么依据么?是桂娘临行前特地交代了具体去向,好叫你给这位郎君通风报信?”

“没、没有……”

“那你为什么如此笃定她是拿乔?”舒芙敛了颊上笑容,显出不大高兴的模样。

牙人无言,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传奇里都是这样写的、此前见过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的,所以她桂娘也不能免俗吗?

可是那少女当时那一双通红的、坚定的眼倔强地看着他,叫他无论如何也作不出这样的论断。

牙人唇瓣嗫嚅几下,磕绊道:“我、我是担心那郎君位高权重,将来派人找到桂娘,又将她逼回来嘛……”

舒芙微微笑了下:“桂娘子一去决然,天大地大,落足在哪处都不好找的。

“而且现实不是传奇故事,没有人有遮天之力。即便这位郎君有调兵遣卒之能,可只要没有圣人允可,他要是敢大张旗鼓动用人马去寻一个小娘子,那就是私调朝廷兵马,意同谋反!你说,他敢冒这样的险吗?”

牙人松了口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放松,旋即又看向舒芙:“既然这样,这间宅子

舒芙挑挑眉:“您好会做生意,张口就要我

牙人咬了咬腮帮,肉疼一般开口:“那再降

舒芙心里暗自算了一笔账,这位桂娘子急于南下,这牙人收宅时恐怕没少压价,四百贯还远有盈余,于是又道:“您做生意这么多年,自然也讲究个吉利如意,四百贯听上去恐怕不大宜人。”

“……

于是至斜阳天外,舒芙付讫了钱,正式将这间宅邸立契落到了自己名下。但此刻日色西抛,再难跑动户部。

她内心激越,强自定了心绪,又去买了饆饠及一些烤柿子回去与阿笺分食,一夜好眠。

次日,她将所有完备的文书送到户部,只待户部与中宫察核,再登门告知她耶娘,颁上独属于她的户籍,从此再没人能以血缘亲情裹挟利用她了。

等候回音这几日,她又撰写了一份新的章程预备递给中宫

跑办户籍这几日,她又有了些新的感悟:譬如民间贷钱鱼龙混杂,朝廷当加以管束;又譬如置产办业难度过高,她能做到,不代表人人都能做到,以“有产”而立户未免刁钻,不若改成“有立身之本”云云。

写完这些,她喟叹一句:到底实践才有真知,她要做的事还有许多许多。

忙过这几日,户部终于有了消息

第六日清晨,门房上的人眼都没揉清,就看见一队官吏行来。

他定睛瞧了瞧,嘴中一咂摸,使人往内院通传:“户部来人了!”

第146章 |

得知户部遣官吏登门,罗氏的确有些诧异,但转瞬间就收敛了情绪,叫婢女给自己梳扮了个得体的妆发,又令李嬷嬷伴着迎去了前院。

户部此次派的是个姓赵的主事,慢悠悠地呷了两口阳羡茶,这才见罗氏领着一众仆妇奴婢款款而来。

赵主事连忙起身,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罗氏微微一笑,也还了个礼,待坐到了正位上,这才道:“赵主事请吃茶,”见对方连声道是,眉目间也不似有什么为难的模样,又继续开口,“不知户部有什么事要遣您登门鄙府,是不是我家郎主在南疆……”

赵主事知她会错了意,连忙摆手解释:“舒侍郎是礼部的官吏,如今持节出使南疆,有什么回音也是礼部和天子那边先知晓,与我们户部干系不大。”

罗氏闻言松了口气,面上焦急之色淡去,温文笑道:“若不为这个,那主事登门是为……”

赵主事脸上带笑,站起来又贺了一回:“下官此来,其实是送东西来的。”

罗氏眉尖微蹙,视线随着对方而动,见赵主事挪着矮胖的身子,从陪侍的小吏手里取来了册子一类的东西,恭敬往她眼前递。

“这是什么?”

“户籍,”赵主事胡须一耸,嘴唇一张一合,笑呵呵道,“贵府

话音甫落,罗氏手腕一抖,茶碗应声而倒,在茶托里漾晃了两圈,泼出一滩碧色的茶汤。

“你说什么?”罗氏不可置信地朝赵主事看去,满目尽是震骇之色。

赵主事莫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是来给贵府二娘子送户籍的,如今她已脱离本家,单独立户了。”

罗氏脑中嗡鸣,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头目眩然,几乎要厥倒过去。

“不可能,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脱离耶娘宗族庇佑,出去独自立户?”罗氏

“阿娘,那是以前的事了,如今皇后殿下主修新政,令女子十五以上有产者皆可立户。当下虽无人率先应承,可阿芙愿抢这个‘头名’。”

舒芙得了传信,这时才姗姗来迟,一身雾红半袖襦裙,燃着火光似地一路烧过来,将庭中稍显沉寂的光景一并催亮了。

檐外的春阳映在少女晶莹的脸颊上,依旧是鲜亮、光艳的颜色。

罗氏坐在堂中看她,忽有些恍惚。

这是她的阿芙么?她几时长这么高了?

舒芙进得内室,与罗氏和赵主事依次问了好,再从赵主事手里接过户籍册,垂首认真翻看了半晌,终于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

“多谢您跑这一趟,到时待我乔居的事都办好,一定请您吃些好酒答谢!”

赵主事眉头一耸,一副弥勒佛的笑面,又点点头应下了。

罗氏直到这刻才彻底回过神,厉声喝出:“舒芙,你在说什么?什么立户迁居!父母仍在,你未婚而离府别居,这是不孝!你难道要做这等不孝之人么?”

她胸脯起伏,惊怒不定,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当下发生的一切完全偏离她的设想,隐隐驰向一个失控的境界。

自己明明已经用阴私办法将她关在了家中,又死死掐住了婚书不松手,任她如何再三恳求都不愿提退婚。

可她怎么能、怎么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