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姝望望远处,道:“观景?非也。”她回头看我,微笑着说:“姊姊特为姮而来。过两日姮便动身,再回来怕就见不着姊姊了,有些话想与姮说清楚。听寺人说姮这几日清晨都会至此,我便寻来,果然见着了姮。”

我疑惑地看着她:“姊姊有何言语要说与姮?”

姝仍是面带微笑,眼中却一片沉寂。她看着我的脸,许久,轻声叹道:“姮真是越来越美了呢,瞧这白肤红唇,竟不似人间之物。”说着,手缓缓抬起,往我颊边伸来。

纤纤指尖上,指甲光润利长,我将脸微微躲过,道:“姊姊谬赞。”

姝不以为意地一笑,收回手,转而执起我裳上的凤形佩,看了看,道:“这许多年了,姮还将它戴着?想来姮是中意非常。”

我被她的举止弄得不自在,道:“姮不过爱惜随身之物。”

姝却不理我,双眼仍盯着凤形佩,继续说道:“记得当年,此佩还是我先看中的,正向苦苦君父讨要,你母亲来了,说你生辰将近,正准备礼物,三言两语就将此佩要了去……”她停了停,幽幽地说:“那时,我为这事整整哭了两日,母亲却无法,说谁让你是正室的女儿。后来父亲将一琉璃项链补送与我,我面上高兴,心里却欢喜不起来,总觉得这是你不要才给了我的。我那时可真委屈极了,”姝抬起眼,直直看向我,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论身分,我与你同为公女;论年纪,我长于你;论容色,自小谁不夸我美貌?你却处处压着我。从小便是这样,无论什么东西,你总能得到最好的,凭什么?莫非就凭你有个正室的母亲?”

我一惊,姝竟然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将多年的微妙挑了个透。

定定神,我不卑不亢地回道:“姊姊此言差矣,姮从未想与姐姐争抢何物。”

姝轻嗤一声:“是吗?”她放下玉佩,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我后来也觉得此事已是定数,多怨无益,便一心想着将来嫁离此地,当个国君重臣的夫人,也无愧此生矣。可正当择婿之时,你却出来,使得那些求亲之人相继散去。”说到这里,她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无妨,反正那些人我看不上,走了也无甚可惜。我又等,好容易见着了天子和虎臣舆那般出色男子,谁想……姮,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姝渐渐向我靠近,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亮。

这是什么逻辑?!觉得她目光不善,我向后退退,皱眉道:“姊姊说的什么?之前坏了姐姐择婿之事,姮实属无意,姊姊若怪,姮甘愿受责;可天子与虎臣舆,当时他们停留不过两日,姊姊求遇不得,难道竟也要归咎于姮?”

姝冷笑起来:“好个实属无意!姮风采绝世,向来受众人瞩目,当然实属无意!我闻秋祭觐见之时,除你母亲外,众多女眷中,天子单单召见了你;在城楼送行之时,又与虎臣舆相视一笑,何其风光!你口说无意,却百般勾引,当旁人是瞎子看不见吗?”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在胡说什么?!

姝却丝毫不容辩白,大声说:“所有该是我的东西,你都来争抢!连婚姻也不放过!如今,你将去王畿,而我却要媵给那年近三十却依然口吃的虢子!就凭你是嫡女?苍天何其谬也!”说着,她步步逼近,脸上激动得泛红,眼中闪着狂怒的厉光。

我不断地向后退去,突然,腰间一抵,这才发现已经触到了台边的木栏,退无可退了。初春的寒风掠过颈后,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姝看了一眼台下,盯着我的眼睛,忽而笑道:“姮方才可是说甘愿受责?”说着,猛地将双手放到我脖子上,向前用劲,死死掐住。

“姝!”我惊恐地抓住她的手腕想掰开,却完全不够劲;双腿乱蹬,身体剧烈地挣扎,却只使得自己更快地后倒去。

“姮可是怕了?”那笑容渐渐化作狰狞,手上力道渐深。

我想呼救却喊不出来,喉咙被掐住,几欲窒息。恐惧化为绝望,我本能地将双手攀住栏杆,顶住身体,抬起右脚,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前狠狠蹬去!

临行

“啊!”姝痛呼一声,双手松开,向后仰倒在地上。

危险终于解除,感觉到新鲜冷冽的空气涌入肺中,我抓着栏杆,喉咙火辣辣地疼,不住地咳嗽,浑身软软地靠在栏杆上,止不住地发颤。

姝抱着被踢中的左腿,惊怒的看向我,满脸的不敢相信。

我毫不示弱,双手握得死死的,戒备地瞪着她。

“哼!”对峙许久,姝冷哼一声,以手支地,缓缓起身。她高昂着头,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仍不掩目中的灼灼恨意。

此时,台下隐隐地传来人语声。几个巡护林苑的囿人说着话经过,其中一两人还朝台上望了望。

姝稍稍收起怒色,过了一会,她忽而一笑,道:“姮不必惊惶,姊姊还未恶毒至手弑胞妹。”

我喘着气,一手护住脖子,朝她怒目而视。

“不过,”她的笑容渐渐敛起,直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切勿高兴太早,别以为我不知道,此去虢国,原本定的是你。”说着,语调渐渐低沉,刀锋隐隐:“今日所说的话,所行之事,权且记住,来日必当奉还。知道了?”说完,她傲然看了我一眼,提起裙裾,微跛地从台上走下。

我倚在栏杆上,看着她离去,一动不动。直到她的背影在视线可及处消失,我才觉得身上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滑坐在地上。

脑中渐渐回复清明,我猛地站起身,一路跑下高台,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自己似的,向宫中发足狂奔。

“姮?”母亲见我衣冠凌乱地跑回来,大吃一惊。

看到母亲,刚才压抑在心里的恐慌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一股脑地化作泪水,全涌了出来。我扑进母亲怀中,紧紧地搂住她,放声大哭。

母亲又惊又疑,柔声安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却只顾哭泣发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心中仍凉飕飕的,一身冷汗。

刚才在那高台上面,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吗?那怨毒的目光,铁钳一般的双手,像要把我撕碎一样,至今仍历历在目,感同身受。

母亲紧张地扶住我的双臂,仔细地看我,当她的目光从脸上往下移时,猛地收住,神色大变:“姮,这淤伤何人所为?”

淤伤?我摸摸脖颈,上面并没有什么感觉,大概是刚才姝留下的掐痕。

“姮?”母亲急道。

我努力地平复下抽泣,抬起头,说:“是姝……”

“姝?!”母亲一听,勃然大怒。

“母亲,”我拉住她的手,望着她,道:“姝说,媵去虢国的本该是我。”

母亲顿住,眼中厉色微微收起,看着我:“姝这么对你说?”

我点头。

母亲的脸色平静了一些,唇边却挂起一丝冷笑,道:“不假。”

果然是这样。

她将旁人打发走,拉着我在榻上坐下,继续道:“婉当年嫁去虢国,其母虽早亡,却因是你君父元配,婉仍冠以嫡女名号。如今,婉薨逝,虢国竟以此为由,要你君父再以一嫡女补媵。杞国嫡女唯你一人,你君父自是不舍,商权之下,便定下了姝。”

原来如此,我心叹,只怕这商权,母亲出了不少力吧。到底还是因为我,难怪姝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母亲用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脖子,怜惜地说:“不想她竟怨恨至此,竟对吾女下手。”

我靠进母亲怀里,不说话,良久,问她:“母亲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