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何等聪明, 立刻察觉到此?事反常,世家摆明了要置陆允安于死?地,战事激烈时尚不积极筹备粮草,战事缓和?时,又缘何会主动往前线送军粮。”
韩莳芳面上肌肉极细微地绷紧了下。
外人也?许难以察觉。
但卫瑾瑜自幼出入韩府,实在太熟悉这位莳花宰相了。
卫瑾瑜道:“先生?见黄纯,是为了向黄纯投诚,对么?”
“因为自从我母亲摄政,便抬举凤阁,遏制司礼监权力,黄纯明面上和?世家沆瀣一气?,但实际亦不满卫悯独揽凤阁大权已久。”
“先生?猜到,西京之行,很可能为你招致杀身之祸。先生?知道,只有黄纯才能帮你,因黄纯急需凤阁里?有一个自己人,与卫悯抗衡。”
棋盘一侧的?小案上摆着茶水。
韩莳芳端起茶盏,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像是终于对今夜这场谈话产生?兴趣。
他道:“这一切,皆是你臆测而已,只是押送粮草而已,再正常不过?一件公务,如何就招致杀身之祸了?”
卫瑾瑜:“因不正常的?并非先生?,也?并非押送本身,而是那批粮草。因当时朝廷送往西京那批的?粮草,并非一般粮草,其中有半数是种粮。”
韩莳芳面上仍一派笑意。
“种粮如何,其他粮食又如何,有本质区别么。”
“自然有。”
卫瑾瑜眸光变冷:“自从新政推行以来,陆允安在民间声望十分高,西京最危困之际,西京百姓甚至主动献出家中存粮,帮其渡过?难关。再加上我母亲父亲在外襄助,世家意识到,只靠在粮草一事上使绊子,根本无法彻底将陆允安逼入绝境。”
“恰巧在此?时,世家得到消息,陆允安在西京推行新政时,不仅与当地世家豪族起了冲突,与部分百姓亦起了冲突。因西北蛮荒之地,不仅存在世家瞒报田亩的?情况,普通农户间田亩划分亦不清晰,乡野之内,仗着宗族势大、挤压乡邻田亩,是常有之事。新政的?实施,不仅让世家利益受损,也?让不少农户多占的?田亩被清查出来。这些农户一反常态,对新政大加抨击,并煽动百姓一起闹事。”
“陆允安可用严刑峻法对待闹事的?世家豪族,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去镇压百姓。好?在这样的?事并非第?一次发生?,只因西北之地宗族势力强大,才闹得格外厉害。于是在田亩丈量完成之后,陆允安紧接着推出‘种粮法’,既朝廷免费为农户提供优质种粮,帮农户提高田亩产量,所有愿意试种新粮者,可在新种播下当年减免一半赋税。”
卫瑾瑜抬起眼。
“先生?对此?应该不陌生?罢。”
“因用种粮弥补百姓缺失田亩之法,便是先生?向陆允安提出的?,且在以往实践中,收到极好?成效与反馈。”
“而朝廷即将押送往西京的?这批粮草,便包括户部免费拨给西京的?种粮。自然,在陆案之中,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当时的?户部官员,仍记录下了此?事,包括种粮的?数目,后被督查院一道收入卷宗之中。这批种粮,原本由我父亲安排可信之人护送,因凤阁临时调配出了一批军粮,才转交由户部统一押送。种粮关乎西京新政推行,父亲自然不放心完全?交给外人,所以才向凤阁举荐了先生?。这差事,才最终落在了先生?头?上。”
“于先生?而言,这本是极寻常一桩公务,但在查验粮草时,先生?却发现一件惊天秘密。”
“哦?”
韩莳芳嘴角笑意已经极淡。
但仍徐徐问:“什么秘密?”
卫瑾瑜:“你发现,户部拨往西京的?那批种粮,被人调换成了根本不可能抽穗结种的?死?粮。”
韩莳芳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卫瑾瑜道:“这种死?粮只是经雨水泡发过?,外观与种粮极相似,不通耕作之人,自然发现不了异常,便连我父亲,亦未发现异样。但先生?不同,种粮法乃先生?提出,所有新种,都是先生?亲力亲为,统一采集。为了寻到最优质的?粮种,先生?不止一次带州府官员亲下田间地头?,实地考察。世家的?手?段可以瞒过?天下人,独瞒不过?先生?。”
“先生?立刻意识到,世家要用这批畸形的?粮种将陆允安逼死?在西京。先生?若揭发此?事,世家必不会放过?你,但即便不揭发,将来事发,世家亦会拿你当替死?鬼。于是,先生?便去见了黄纯,让黄纯帮你。”
“黄纯果然答应,而先生?,便如常押送那批包含种粮的?粮草去西京。”
“这批种粮解了陆允安燃眉之急,陆允安立刻将粮种发放给百姓,而西京百姓种下朝廷发放的?新种,出苗率果然远高于之前的?旧种。然而两月之后,百姓照常去田间耕种,却发现他们刚刚返青的?粮苗,突然开始萎靡发黄,不到数日,便蔓延到根部,全?部坏死?。而出现问题的?不是一家一户,几家几户,而是整个西京。数日间,成百上千倾的?良田,全?部沦为枯田。民怨沸腾,世家在后推波助澜,之前被清查田亩的?百姓更是声称这都是朝廷逼迫他们服从新政的?骗局与诡计。当时狄人正发起新一轮猛烈进攻,西京危在旦夕,陆允安只能用暴力镇压民乱,然而连陆允安也?没有想到,这场民乱,直接蔓延到了西北军中,进来导致军队哗变。为了报复给西京带来灭顶之灾的?陆允安,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西北军,甚至在世家撺掇下,打开城门,将狄人放入城中。”
“陆允安认为这一切祸乱,都因自己强行推行新政而起,所以才选择独自一人揽下罪责,回上京请罪。”
“这,便是陆允安投敌叛国的?真相。”
“我说的?,可对?”
卫瑾瑜看着韩莳芳,问。
几乎同一时间。
谢琅出现在了北镇抚昭狱之中。
苏文?卿手?戴镣铐,坐在墙角干草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见是谢琅,并无多少意外,只低低一笑,道:“世子来见我,应该不是来找我叙旧吧?”
“我知你有恃无恐,也?知你至今不知悔改。”
谢琅视线冷漠掠下,开了口。
“悔改?”
苏文?卿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自始至终,我可都是在为世子为你们谢氏筹谋,是你不领情而已。”
谢琅冷笑。
“凭你,也?配提起谢氏?”
“我今日,便是要好?好?与你聊一聊,六年前,青羊谷之战,还有上一世,谢家灭门之事。”
苏文?卿神色几不可察一变。
谢琅:“我一直奇怪,六年前那一战,就算世家有意从中作梗,又如何能轻易得到北境军具体?行军路线图。除非,他们真的?在北境军中,在大哥身边安插着内鬼。然而北境军中大小将领,皆是我爹与大哥一手?提拔,对谢氏忠心不二,事后爹将全?军上下彻底排查一遍,都未发现任何异样。直到我听说,大哥来京之日,你一片热忱,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方突然想起,当时常出现在大哥身边、进出大哥书房的?,还有另一个人,被所有人忽略的?人,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