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面玄色军旗在暗夜里穿梭飘扬,一重重火杖铺天盖地蔓延开来,谢琅着玄袍乌甲,腰悬长刀,坐于马上。
火光映照着他犀利俊美、线条流畅而凌厉的脸,也映照着下?方将士一张张跃跃欲动?的脸。
腾腾杀气冲天而起,重重压在上京城上空。
为了这一战,他们?已经准备了太久,一柄柄悬在腰间、在西北战场反复打磨、淬炼、沾满了狄人?血浆的刀剑,已经迫不及待出鞘,去捅破上京城的天,去将高高在上、高坐云端、主宰世人?生死的世家、权贵、豪族全?部捅穿。
谢琅派了李崖、赵元去北城门堵截京营兵马,其?余人?则跟着他一道从正面攻城。
攻城战他打过太多,深知这等时?候不可分散兵力,而应对准一个地方强攻。
京营援兵被堵在半路,上京人?心惶惶,城中三万玄虎卫还?要分出一部分护卫皇宫,今夜便是攻城最佳时?机。
“世子,诸将皆已就位,就等世子一声令下?。”
孟尧和几个谋士亦着军甲,策马而来。
谢琅颔首,正待说话,不经意侧目间,忽见一抹雪色纤瘦身影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前,他心口猛一跳,示意众人?稍待,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起来了?”
谢琅问。
卫瑾瑜没有说话,抬目望着不远处蓄势待发的兵马,看那?些儿郎卓然而立,英姿昂然,每个人?都带着视死如归的目光。
“都准备妥当了么?”
卫瑾瑜收回视线,问。
谢琅点头,旋即意识到什么,倏地抬眼?,不掩惊喜。
夜风飒飒,吹起少年郎宽袍袖口。
卫瑾瑜苍白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我知道你的苦心,怎会让你的苦心白费。”
“我并非不想彻底报仇,也并非不想让皇帝付出代价。”
“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那?太漫长了,你不一定能等到,你只是,不想陷我于危难,与自己痛快相比,你更希望我在西京徐徐图之,你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替你真正报仇,对么?”谢琅直接补充完后面的话。
卫瑾瑜一错不错看着这个人?。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没错,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我不想拖着你一道往火坑里跳。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父母家人?,你有袍泽朋友,你要对家人?负责,也要对这些效忠于你的将士负责,我不能那?么自私。”
“但是瑾瑜,你错了。”
谢琅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
“大渊腐朽如此,国库亏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我可以徐徐图之,普通百姓还?能徐徐图之么。皇帝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坐稳皇位,根本没有与世家抗衡的决心,你觉得在维护自己的皇位和天下?苍生之间,他会选择哪一个?我来告诉你,他宁愿和裴氏,和世家沆瀣一气,也不会容忍我在西京壮大自己。只要我不死,朝廷不会停止讨伐,战争永远不会消失,世家更不会停止作恶,还?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战乱。等我有实力入主上京,这片江山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不可救药。瑾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你再?看这些将士,他们?有的是自愿从上京跟随我到西京,建功立业,有的是散落在各处的义?军,被我收拢,谁不想安居乐业,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谁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着我刀头舔血,可朝廷逼得他们?无路可走,逼得他们?只能造反,才能填饱肚子,生存下?去。他们?也想和家人?亲人?团聚,可他们?的家人?,有的已经饿死,有的死于狄人?屠刀下?,有的死于山匪之手,勉强活着的,也和他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喘息苟活。瑾瑜,只要这腐朽的朝廷还?在,他们?就永无安宁之日,所以,他们?宁愿轰轰烈烈地抗争一次,也无法再?苟活、忍耐。”
“至于你我,瑾瑜,你总觉得为了谋划好了一切,总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离开,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如何承受这一切。在你眼?里,我是这般无心无情?之人?么。我谢唯慎不在意权势,不在意地位,更不稀罕做什么摄政王,这世上若没有你卫瑾瑜,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若你真的执意要离开,我宁愿与你一起赴黄泉,也不愿守着那?可笑?的权势地位,苟活于世。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都明?白。”
卫瑾瑜目中有清澜闪动?。
伸手,轻轻握住那?只宽厚的、长满薄茧的手,道:“之前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如果苍天垂怜,我们?一起还?这世间一个公道,如果苍天不眷,我们?便一起赴黄泉,也不算白来世间一趟。”
少年郎素色宽袖缠上青年将军玄色箭袖。
如两颗大树,伸出藤蔓交缠,连为一体,立于日月之下?,天地之间。
谢琅用力回握住那?只秀白手。
两人?相视一笑?。
远处孟尧看到这一幕,亦露出欣慰笑?。
“我同你一起去。”
另一边,卫瑾瑜道。
谢琅断然否决。
“不可,今夜是场苦战,你身体虚弱,尚未恢复,不宜操劳,在帐中等我回来便可。最迟天亮,我一定回来。”
“你先听我说。”
卫瑾瑜眸底恢复惯有澄明?色。
“上京城四个城门,每个城门上都架设有连弩,但属西、北两个城门上最为坚固,因这两道城门,分别面对西狄、北梁。南城门上守城器械虽不如西北二门,但却有护城河这道天堑。上京城最薄弱的城门,便是东城门。”
“你若想用最短时?间攻破上京,只能选东城门。”
“所以,朝廷一定会将重兵陈列在东城门,且今夜守城之人?,必是顾凌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