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瑜亲自从顾忠手里?取过汤药,跪坐在?榻前,搅动至温度适宜后,用瓷勺舀了?药汁,一口口喂进?顾凌洲口中。

顾凌洲额上覆着块毛巾,只喝了?小半碗,便抬手,让顾忠扶自己起来,靠坐在?床头。

望着仍乖顺跪在?下首少年道:“搁下吧,为师自己能?喝。倒是你?,这?两日不用去凤阁么?镇日在?这?里?守着作?甚?”

卫瑾瑜笑道:“师父抱恙,弟子理应侍奉榻前。”

顾凌洲接过药碗,将剩下的药一口喝了?,让顾忠先退下,方道:“只是一点风寒,不值当如此大张旗鼓。”

“不过,本辅也恰好有桩事与你?商议,你?来了?也好。”

卫瑾瑜垂目静听。

顾凌洲往后靠了?靠,道:“你?入督查院也快两年了?,按着规矩,也该出?巡各州,好好历练一番了?。眼下江南道正好缺一个?巡按御史?,大渊几乎三分之一的税银都来自江南道,自扬州织造一案后,江南道丝织市场混乱,民怨沸腾,灾害频发,本辅着意让你?过去,做这?个?巡按御史?,你?意下如何?”

见?卫瑾瑜不说话,顾凌洲道:“凤阁行走虽能?接触核心机枢,到底只是一个?虚职,巡按一职若能?干好,等回京后,于你?仕途也大有助益。你?大师兄杨清能?从佥都御史?顺利升到左都御史?位置上,也多赖当年巡视江南之功。”

“再者,近来朝中多风波,你?出?去避一避,未必不是好事。”

末了?,顾凌洲意味深长补了?一句。

这?话几乎已是明示。

卫瑾瑜默了?默,抬眸,正色道:“师父病中仍为弟子苦心筹谋,弟子感激不已。只是。督查江南,事关?重大,弟子自认不能?胜任,想留在?京中,多历练一阵子。”

大约也早料到这?个?结果。

顾凌洲收回视线,神色复杂叹道:“既如此,本辅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

“是。”

卫瑾瑜起身,平静告退。

走出?房间,回头,望着恩师半隐在?烛火昏光中的侧影,心中终究浮起些惭愧。

江南道,不仅是大渊主要赋税来源,还是江左地盘。

他知道,全国十三道,顾凌洲偏偏派他去江南道,其实是想保护他,不受这?场风波的波及。

可惜,他的出?身,他的血脉,他的姓氏,注定他要站在?这?风波的中心。

第161章 诗万卷,酒千觞(七)

“除了礼部?那个油盐不进的梁音, 如今刑部?、吏部皆已由咱们卫氏把控,一应官员,皆已?按着父亲意思安排下去, 下一步,便该整顿户部与兵部了。”

入夜,乌衣台上灯火通明, 卫嵩垂手?而立, 将一份名单恭敬呈到卫悯面前。

“这是孩儿与龚珍一道拟定的两部尚书、左右侍郎人选, 还请父亲过目。”

卫嵩怀着激动心情道。

卫悯淡淡扫了眼。

卫嵩察言观色,道:“兵部?户部?干系重大,必须得用?信得过的人才行,之前虞庆、姚广义皆是百里挑一的人选,可惜都疏忽大意, 中了韩莳芳的圈套。父亲若是信得过孩儿, 孩儿愿意替父亲看着户部?, 绝不让外人染指一分一毫。”

卫嵩如今虽已?官复原职, 但仍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右侍郎。而与他差不多年龄的龚珍,却已?高居一部?尚书很多年。更别提那个他最痛恨的小孽障, 在他革职在家?期间, 竟已?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顾氏弟子, 凤阁行走。日后有顾凌洲抬举, 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他是卫氏长子, 又到了这样的年纪, 自然想趁着这大好?机会?往上升一升, 免得将来被人暗地里笑话。

七卿的空缺原本就可遇不可求,何?况还是户部?这样机枢中的机枢部?门。

卫悯手?指在那张名单上随意划了下, 没有说话。

卫嵩不免忐忑。

“靖达的意见呢?”

卫悯抚了抚须,随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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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珍跪坐在一旁,闻言搁下茶盏,笑道:“下官以为,大爷所言甚是有理,大爷之前一直在户部?任职,对户部?情况十分了解,户部?与其他各部?到底不同,交由?外人首辅未必放心,由?大爷来担任,再?合适不过。”

“而且,恕下官说句僭越的话,首辅待大爷,未免严苛了些,以大爷的资历,与首辅的地位,早便?该升七卿了。”

卫嵩站在一边,面上不显,心里对龚珍的识趣十分满意。

卫悯打量这个儿子一眼,苍眸藏锋,不急不缓道:“你?想做这个尚书,也不是不可以。”

卫嵩霍然抬头?,目露惊喜。

“孩儿谢父亲信任成全!”

卫嵩直接展袍跪落。

卫悯眸底是无情的芒刺:“有句话叫「高处不胜寒」,虞庆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记住,在这个位置上,你?可以庸碌无能,但决不能犯蠢,更不能自作聪明,否则,便?是本辅也保不了你?。”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遵从父亲教诲,绝不乱来,行糊涂事。”

“那便?好?,起来吧。”

“是。”卫嵩复垂手?站到一边,接着眼睛一转,试探问:“那兵部?尚书一职,父亲着意由?谁接任?”

卫悯却缓缓道:“本辅暂时不打算动兵部?。”

卫嵩与龚珍皆露出?意外色,卫嵩禁不住开口:“父亲这是何?意?如今的兵部?尚书,可是那苏文卿,他之前接受父亲招揽,靠着父亲赏识步步高升,最后却背叛父亲,与韩莳芳沆瀣一气,这样忘恩负义两面三刀之人,父亲岂能留他?这些个寒门学子,自诩清高,其实?最是不知廉耻。斩草必要除根,父亲留他,岂不就是留着韩莳芳这个祸害?”

“只要有可用?之处,未必不能用?。本辅不是对韩莳芳手?下留情,而是在做一个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选择。韩莳芳将这二部?经营的不错,尤其是兵部?,与其打碎重建,何?不顺手?一用?。本辅恰好?还缺一个好?用?的马前卒。在物尽其用?前,本辅没必要大费周折对付一个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