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便道:“就算是?卫悯授意,卫悯作?为首辅,关?怀受伤学子,所行所为也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
崔灏岂能不知,只是?关?心则乱,心中愤懑压过了理智。
沉吟片刻,嘱咐苏文卿:“你也不必有太大心理负担,卫悯这般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卫氏声誉,你随便敷衍一二便是?。”
苏文卿点?头:“孩儿明白。”
崔灏和谢琅自然是?不方便露面的,叔侄二人?起身,一道避居内室。
坐定后,崔灏忽低声叹道:“其实这回文卿遇刺,我虽怒不可遏,但?竟也有一点?庆幸。锋芒太露不是?好事,尤其是?在上京城里,眼下还?只是?一个状元名头挡了人?家的路,若是?将来,他在官场上挡了别人?的路,又该是?何等凶险局面。这孩子看着文静,其实很要强,从在学堂里开始,读书写文章就要争第?一,考不了第?一,就彻夜苦读,研究自己的不足。依我看,不当这个状元也好,过了殿试,随便当个清闲的小官,不愁吃穿,不去?攀附那些权贵,便也足了。”
谢琅问:“二叔既如此想,为何还?如此忧心忡忡?”
崔灏道:“我是?看卫氏这般架势,简直是?将他架在火上烧,怕他将来身不由?己。他一个读书人?,就是?书读得再好,哪里能玩得过那些在宦海里经营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谢琅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的苏文卿。
按照上一世记忆,面对卫氏步步紧逼,苏文卿并未屈服,最终投到?了次辅顾凌洲门下。金殿赐职后,苏文卿先在翰林院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凭顾凌洲独一无二的偏宠,直接入了督查院,成了一名御史。
然而在世家把持朝政的情况下,御史虽有谏言之责,却掀不起多大风浪,反而容易得罪人?。苏文卿漫长的冷板凳时期,也从此开始,而同届投了卫氏的其他及第?学子,名次虽比不上苏文卿这个状元,却仕途通达,步步高升,很快在户部、吏部、兵部等实权部门担任要职。
便是?如此艰难境况,苏文卿亦秉守初心,坚持了下来,写给二叔的家信,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直到?后来,顾凌洲突发?眼疾,不得不致仕回江左养伤,无法再掌管督查院,苏文卿方忍辱负重、改投了卫氏。
在卫悯这位当朝首辅的鼎力?支持下,苏文卿满腹才学终于得到?施展,二十四岁之龄便升任六部中最炙手可热的吏部尚书,位列七卿。
同样的人?,同样的才学,只因站队不同,境遇便天差地别。
世道如此,想要保持初心,不屈从世家权贵,谈何容易。
然正因如此,才显出苏文卿的可贵。
因为即便后来投了卫氏,苏文卿亦没有失去?本心,不仅借着卫悯信任,拿到?了卫氏贪污关?键罪证,还?在关?键时刻,冒死救他于囹圄。
可不攀附权贵,不屈从世家,如苏文卿这般的寒门学子,满腹才华便真?的再无发?挥之地么?
谢琅叩问本心,胸腔内竟不受控制地腾起一片森然杀意。
“二叔放心。”
谢琅敛住千般心绪,道:“文卿读的是?圣贤书,不会轻易屈从卫氏。”
而这时,卫福、太医院副院首张清芳、礼部一位主事也进到?了苏宅里面。
苏文卿已经由?苍伯扶着,站在廊下恭候。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臂上还?缠着绷带,卫福先一步上前,忙道:“公子伤势严重,怎么起来了,首辅十分?挂念公子伤情,特命在下带了上好治伤良药,来给公子治伤,公子快回去?躺着吧!”
苏文卿坚持与众人?见过礼,方依旧由?苍伯扶着回到?房中。
礼部主事见他身负重伤,仍风仪翩翩,不卑不亢,礼节到?位,心下暗暗赞叹,到?了室中,也道:“快躺下,让张副院首为你好好看看。”
苏文卿靠坐回床头,低头道了句“学生失礼”,方伸出手腕,让张副院首诊脉。
等一行人?离开,谢琅与崔灏方从内室出来,崔灏问苍伯:“如何?”
苍伯道:“卫氏那位管事留下一大批名贵药材,还?说卫氏已经悬赏三千金,缉拿凶手,势必会为公子讨回公道,不让公子白白遭罪。”
“太医院张副院首也开了张方子,说能帮助公子尽快恢复,绝不会误了后日殿试。那位礼部的主事还?说……”
“说什么?”
“说卫悯已经上书陛下,卫氏嫡孙愿意主动放弃殿试头名,以证卫氏清白。”
崔灏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听着,听到?此处,方露出一点?意外色,接着冷笑:“这卫悯,为了卫氏名声,倒也舍得。”
一旁谢琅,则一愣,而后拧了下眉。
从国子学出来,卫瑾瑜直接坐上公主府的马车,回了谢府。
顾、李二女官没有想到?今日卫瑾瑜会回来过夜,忙问:“公子可用过饭了?可要奴婢准备宵夜?”
卫瑾瑜说不必。
进了屋,见屋里没人?,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对案上摆着的一个食盒多看了眼,走过去?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碗早已化掉了的糖酪浇樱桃,看模样,大约放了有至少一日了。
卫瑾瑜盯着那碗樱桃看了片刻,重新把食盒盖住了。
沐浴之后,卫瑾瑜破天荒没有看书,而是?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又传来动静,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直等察觉到?那脚步声到?了近前,卫瑾瑜方睁开眼。
谢琅仍穿着殿前司当值武服,一身寒意,站在床前。
卫瑾瑜与他对望片刻,没说什么,低头想从袖袋里摸本书出来,上方人?忽道:“夜里看书伤眼,别总看了。”
卫瑾瑜动作?顿了下。
接着饶有兴致抬头,像看到?什么极有趣的东西:“就与我说这个,没有其他要说要问的么?”
谢琅盯着那双波光潋滟瞧不出任何情绪的漂亮眼睛:“你想让我问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操劳了一日,总该有想发?泄的时候罢?憋在心里多难受,不如说出来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