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对面的房门开启又关闭,齐燕白趴在门口,用额头抵住了自己的小臂。
他愣愣地盯着眼前漆黑的房门,半晌后,眼角无知无觉地滑下一道水痕。
第62章 齐燕白是假的,但他的感情是真的
陆野进了家门,房门从背后合拢,他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仿佛一个刚刚长途跋涉回来的旅人,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酸软的疲累中,呼吸沉重,连动一动都觉得费劲。
智能锁芯自动反锁,机械碰撞的细微声响在静夜里十分明显,陆野垂着眼看了一会儿门把手,然后默不作声地把房门密码改了。
智能信息很快覆盖了旧数据,房门内外的液晶屏同时接受信号,指示灯由红转绿,意味着密码修改完成。
陆野不知道走廊另一边的监控有没有把这一幕收归眼底,也不知道齐燕白现在是否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面看着他,他只知道他今天确实太累了,已经懒得顾虑那么多了。
房间内一片昏暗,陆野灯也没开,胡乱地蹬掉鞋子,脱下外套,草草地冲了个热水澡,这才像是勉强活过来一点,脚步沉重地从浴室出来,坐在了床边。
床头柜的抽屉还开着一条小缝,陆野伸出手抹掉了齐燕白刻意留在上面的痕迹,然后定定地往里看了一会儿,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包装好的戒指盒。
流光银的颜色在床头灯下显得流光溢彩,陆野的手指一点点拂过包装纸的折痕和棱角,最终自己抽开了包装的绸带,撕开了下面的胶条。
陆野买这对戒指的时候,原本是打算把它们当做情人节礼物送给齐燕白的,所以包装得格外精致,里一层外一层,缠得死紧。
但现在,这种送礼的小情趣显然成为了一种小小的阻碍,陆野左撕又拆,花了好长时间,才一点一点地把包装纸从戒指盒上取下来。
流光溢彩的包装褪去之后,原本精致的“礼物”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盒子,陆野肩背微微弓起,坐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这枚戒指盒,然后手指略一用力,掀开了盒盖。
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并排放在盒中,陆野肩背微微弓起,伸手抚摸了一下盒中冰凉的戒身。
床头灯光线昏暗,陆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大半个身子都陷在夜色中,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心情如何。
戒身冰凉的棱角从他指腹间流过,带来一点冷硬的触感,陆野的眼神落空一瞬,从戒盒里取出了自己的那枚,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开口戒尺寸正好,严丝合缝地圈在陆野的指根,陆野手指微微一动,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露出一点戒圈的痕迹。
光影流转,陆野的目光落在地板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齐燕白看到这对戒指时的表情他期待跟他分享喜悦,也期待着看到齐燕白的笑脸,更希望能以此为约定,让齐燕白明白,从今往后的一切日子,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可惜这些安排都要落空了。
年已经过完,情人节也不远了,但现在看来,它大概是没法作为情人节礼物,被珍而重之地交到齐燕白手中了。
陆野说不清心里是遗憾更多还是惆怅更多,他定定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取下了那枚戒指,把戒指盒重新丢回了抽屉深处,然后被子一蒙,向后倒回了床上。
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被褥无缝托住他的四肢,陆野陷在一片柔软之中,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轻松。
先前被高压情绪刻意无视的感官终于后知后觉地笼罩上来,陆野轻轻啧了一声,忽然觉得胃里绞着劲儿的疼。
他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别说吃饭,连水都没怎么喝,之前心里有事儿揣着还好,现在冷不丁一放松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就全找了回来。
他胃里疼得厉害,像是揣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怎么躺都不舒服。
理智告诉他应该点个外卖,但情感上他却觉得特别疲惫。刚才的对峙抽空了他仅剩的力气,陆野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动。
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齐燕白第一次来他家的情景。
那次他发了高烧,无意中错过了和齐燕白的约会,对方遍寻他而不得,最后才摸进了他家。
现在想来,那些什么“门没关严”之类的都是胡话,齐燕白早就不知道从哪看到了他的房门密码,只是一直不动声色,到那次他“失踪”,才冒险进来查看。
原本的记忆被重新蒙上“别有用心”的影子,但陆野深吸了口气,却没第一时间感到冒犯。
人在不舒服的时候或许总会想起旁人的好,陆野顺着大开的卧室门看向客厅和厨房,忽然想起了那天傍晚,齐燕白照顾他的模样。
中央空调的温度干燥而舒适,空气中蔓延着温暖的水汽,米香萦绕着整个客厅,而齐燕白则长身玉立地站在灯下,一点一点地把一块油浸浸的腊肉切成小块。
那种安宁而静谧的气氛至今还让陆野心存留恋,他微微合上眼睛,只觉得当时那种安定而满足的爱意至今还流淌在他的血肉里。
齐燕白剖白自己的时候说,陆野是第一个保护他的人,但他不知道,从陆野离开家门至今的十五年里,那一次也是他久违地在病中惊醒,发现身边有人照顾。
陆文玉忙着拼事业,陆野很多小事不愿意麻烦她,磕磕绊绊间,不要命的事儿自己咬着牙也就蹚过去了。
孤身一人摸爬滚打十多年,那是陆野第一次得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安栖之地。
不论齐燕白之后如何,起码在那一瞬间,陆野是真的真心实意地想跟他过一辈子。
夜色里,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整点报时,发出极轻的一声提示音,陆野原本放空的思绪被这一声轻响拽回原位,他眼睛轻轻一眨,才发现房间内只剩下了昏黄灯光下的光影。
陆野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伸手用小臂盖住了眼睛。
如果齐燕白是真的骗他就好了,陆野忽然想。
别人不知道,陆野自己却清楚,他讨厌被骗,不是因为他非黑即白,眼里半点揉不得沙子,而是因为欺骗的背后总伴随着“天翻地覆”和“自作多情”,他少年时吃过一场教训,从此以后再也不想面对那种难堪的滋味。
陆野从来没跟陆文玉提过他出柜那天的情况其实说来好笑,那时候他太天真了,也把自己在家的地位看得太高,天真地以为只要他用自己相威胁,让爸妈知道他和陆文玉一样不能“传宗接代”,就能让爸妈改变主意,把陆文玉重新接回家。
但他想错了。
爸妈从不可置信到歇斯底里只用了半天,然后他们就像是忽然变了一张脸。
从没说过一句重话的母亲发疯一样地骂他,把他的东西往门外丢,原本慈爱的父亲也勃然大怒,差点在他身上抽断了一根皮带,只说陆野“不是他的种”。
熟悉的人陡然变得陌生起来,原本和善的父母逼着他让他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就拒绝认他,只说他“恶心”、“变态”,甚至要当他已经死了。
直到那时候,陆野才发现,他从小到大,其实一直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他一直以为家里和乐融融,爸妈是真的爱他们,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爱的不是“陆野”,只是他身上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