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曲雪珑的力道不大,但玉鸾维持了同一姿势大半天,加上被灌了冰镇的葡萄酒,膝盖关节异常僵冷,就算曲雪珑只是略略碰到玉鸾的关节,也彷彿要生生地折断骨头,使他的眼圈马上红了。
曲雪珑停下动作,他把玉鸾的青丝别到耳后,指尖划过玉鸾的脸颊,皱眉问道:「很疼痛吗?」?
玉鸾的双手动不了,无法擦走脸上的清泪涟涟,只能拼死按下泪意,用力地摇头道:「不疼。」?
他谨记尤嬷嬷的教导,在曲雪珑的怀中努力地挣扎着,竟然成功地滚落铺地上。
顾不得浑身骨头好像也被撞得散架了,玉鸾强忍着痛楚,伏倒在金漆万字纹铺地上,早就跪得朱色肤腴的双膝和掌心深深着地。
锁穹隆光渐满,沉水烟横香雾,浑身赤裸的玉鸾仰头凝视着曲雪珑,宝髻剪云裁雾,半合水眸残虹分雨,颊色斜日明霞,朱唇半张,幽唾玉泽濡染珠齿,端的是冶艳媟狎,却又柔媚顺从至极。?
所谓美人盂,乃是侍宠在主人起床和用膳后,不穿寸缕地跪在地上,以嘴巴作为痰盂,侍候主人吐出浓痰,再咽下主人的赏赐。?
玉鸾屏息静待曲雪珑的赏赐之际,却突然感到身体腾空而起。他吓得睁大眼睛几乎叫出来,只见曲雪珑拦腰抱起自己,往床榻走去。他瑟缩在曲雪珑怀中,心跳快得像擂鼓声一般。
第67章 | 鶯籠玉鎖六十六
六十六
曲雪珑把玉鸾侧放在床上,使他的左臂和左腿可以靠着床铺。玉鸾呆滞地看着曲雪珑,曲雪珑先为玉鸾盖上厚重的绛紫色绸绣桃花锦衾,再解下外袍,盖到锦衾之上,顿时使赤身裸体的玉鸾暖和不少。
「好好休息。」
玉鸾慌忙地摇头道:「曲少爷……不可以……」
「我会跟她们交代的。」曲雪珑的语声不大,却是斩钉截铁,容不得玉鸾拒绝。
玉鸾还要再说,曲雪珑已然一手轻掩玉鸾的眼睛,另一手向天灵盖一拂,玉鸾便无力地昏睡过去了。
玉鸾发起高热了。
当日玉鸾去势之后伤口清理不善,也是烧成这般模样。
玉鸾烧得迷迷糊糊地度过了好几个时辰,隐约感到有人一直无微不至地按摩自己的四肢,由于血液长期不流通而几乎冷冻坏死的四肢逐渐回復知觉。
他作了一场又一场的恶梦,梦里的一切朦朦胧胧的,好像看见很多往事,遇见很多故人,但一切却飞快地遁入回忆的迷障浓雾里。
梦醒之后,玉鸾如同躺在沙滩上的死鱼般张大嘴巴拼命呼吸,潮湿的空气钻进干燥龟裂的喉咙里,每次吞咽口水也成为极大的折磨,他一低头才发现四肢的每处关节也仔细地敷着汤婆子,暖和着冷硬的四肢,怪不得热得那么可怕。
在彷若永无止境的七天七夜里,玉鸾的身体里无时不刻充斥着以淫药养大的蛇虫鼠蚁。逢药三分毒,尤其那些淫药和昆虫更是至阴至毒之物。后来尤嬷嬷甚至把大半条手臂插进玉鸾那开垦得合拢不住的肉穴里,强行在他的腹腔里塞了用作储存冰镇葡萄酒的凝冰珠,再以鱼肠彻头彻尾地灌洗肠道和尿道,使身体亏损得极为严重。?
不仅如此,之前尤嬷嬷天天以顝精露调教玉鸾的后穴时,渗着顝精露的银针在娇嫩的肠道里造成多如牛毛的刺伤,现在正值盛夏,伤口极为容易发炎,诸多原因导致这场来势汹汹的严重高烧。
天外浓云云外雨,雨声初上檐牙,晚日寒生轻晕,闲阶幽静,帐卷芙蓉长不下,烟炉销篆碧垂尽银台蜡灺,不时闻得远方的弦索铿鍧。偌大的房间只有玉鸾一人。他早已神智混沌,粉香狼藉,汗流如雨,脑袋灌铅似地沉重,眼前尽是昏天黑地,湿漉漉得可以扭出水的长髮在彩绣连枝牡丹床铺上散乱无章,如同泡在水底的漆黑枯藻。
玉鸾好不容易才抬起手扯下汤婆子,一双乳头竟是红肿发烫得如同剧毒脓疮。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摸不到平日放在床边的茶壶,便向门口趔趄而去,满脑子想着那口离房间很近的水井。
这样一小段路却成了刀山火海,怎么走也走不完,玉鸾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工夫,最后还功亏一篑地被门槛摔了个狗啃泥,他的视线好一会儿的天旋地转,鼻樑发出阵阵剧痛,好像连鼻骨也被撞碎了有些冰凉的东西沿着鼻子流出来,他迷迷糊糊地觉得那应该是鼻血。
前额的痛楚飞快地蔓延至整个脑袋,如同一双铁钳使劲地夹着脑袋来回摇动。玉鸾一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他实在头重脚轻,稍一撑起上身,沉甸甸的脑袋又不听使唤地掉到地上。
最后玉鸾把心一横地放弃一切,张开四肢躺在冰冷的铺地上。一行行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干裂的嘴唇鲜红得异常,不住呼出滚烫的气息。
一夜春雨无声,绣被薰兰麝,皓月疏钟,悲风断漏,玉鸾如同误闯凡间的鲛人,即将被月光溶化成一滩海水。他的眼睛渐渐红了,本来哭声只是不时从嘴里洩漏,后来愈来愈难以压抑,他索性放纵肆意恸哭,哭得浑身抽搐,彷彿身体的每一吋也在流泪。?
晏家覆灭之后,玉鸾还不曾有机会为自己痛哭一场。他先被流放远方,后被以各种匪夷所思的酷刑调教,时刻如履薄冰,再是疼痛也要戴上面具媚笑逢迎,甚至失去哭泣的自由。
在醉梦院里,每次呼吸也是痛苦的,每个角落里也藏着不怀好意的冷箭,想要把玉鸾拉进更污浊的泥沼。玉鸾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更不敢想像在前路等着的是什么。他哭得喘不过气来,一手狼狈地擦着眼泪鼻涕和鼻血,哪里还有刚才那副以皮鞭调教出来的风情万种。
突然,一阵清淡的玉兰花香幽幽传来,使玉鸾那沉没深渊的意识蓦然惊醒。
「嗯……」
玉鸾拼命地想要睁开泪眼,但无论他如何尝试,眼前依然昏暗无光,只有层层叠叠的虚影晃来晃去。
那个人温柔地把玉鸾拥入怀中,一切如梦似幻,然而那股体温告诉玉鸾,这不是临死的幻觉。
就算不曾言语,就算在夜里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玉鸾却很肯定那是曲雪珑。
不是因为似有若无的玉兰花香,而是因为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使他们每次拥抱也是久别重逢,每次对视也是睽违已久,如同兰开双花,相依相偎,彷彿在很遥远的过去,他们曾经源自彼此,属于彼此。
玉鸾靠着曲雪珑的肩膀尽情地宣洩哭泣,脸上的狼籍全也擦到他的衣襟上,曲雪珑一直默不作声地陪伴着玉鸾。
缓板香檀依稀传来,夜里淡烟疏雨,半垂翠幕护残寒,雨洞花户里篆香烧尽,宝镜奁开,二人拥抱着的身影微微摇曳,彷彿瞬间便会被黑夜吞噬。
玉鸾哭了很久,终于哭累了。他用力地抽着鼻子,鼻子里还在发出软软的哭音。
曲雪珑似乎想要松开玉鸾,玉鸾立即抓着他的衣襟,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鸾感到一双手臂正在抱起他,四肢甫一不着地,他立即不由自主地想要挣脱。?
曲雪珑在玉鸾的耳畔轻声道:「是我。」
这短短几个字成为玉鸾的灵丹妙药,却也成为他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诅咒。
玉鸾不再挣扎,依赖地靠在曲雪珑的怀里。他隐约明白就算世上每个人也欺骗侮辱自己,曲雪珑也是一定不会伤害自己的,因为曲雪珑是在他家破人亡之后,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晚来小雨流苏湿,香迟斗帐深。相比起玉鸾的全身发热,曲雪珑的素肌玉骨是如此清凉舒服,玉鸾忍不住以脸颊磨擦他的手臂,任性地撒娇道:「舒服……嗯……要喝水……」
若是换着平时,玉鸾自是不敢如此孟浪,但现在他的脑袋还是浑浑噩噩,他甚至胆敢大刺刺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也埋在曲雪珑的怀中。?
曲雪珑把玉鸾抱到绣床上,他点起青铜蟠龙纹烛台,斟了一杯冷茶,把茶杯餵到玉鸾的嘴边,但玉鸾被抽走全身骨头似地倒在他的肩膀上,根本无力张开嘴唇,茶水流到唇边也会滑下来,喝不进去多少。
茶水就在唇边却偏偏喝不到,委屈得玉鸾的小脸也皱起来了,他孱弱地拉着曲雪珑的衣袖道:「呜呜……嗯……水……求求你……」
曲雪珑秀眉轻颦,沉吟片刻,他喝了一口茶,握着玉鸾的下颔,樱唇毫无缝隙地印着玉鸾的双唇。
唇瓣色映芙蓉水,光浮琥珀尊,比樱桃抄乳酪更甜,比香雪醍醐更软,尝不出丝毫烟火气息,如同盛放在无人之境的山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