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阿内克索就像只流浪的老狗,说得更可怜一些,是只被赶出家的怀孕老狗。毛皮灰暗而凌乱,耷拉着耳朵,自己搭了个简易的窝,睡在主人的门前,幻想主人能够回心转意。

老雌虫身高体长,靠墙坐着的时候,长腿快要抻到走廊的围栏边了。他无法合拢腿收起膝盖,因为小腹随着重力下垂挡在中间,因为那么做会压迫到卵。他穿了件黑丝绸的旧袍子,是希尔洛偶尔会拽过来套上的那件,腰带不敢系紧,松松打了个扣搭着,光滑的料子下摆从腹部隆起的地方朝两边分开,被新生命撑起的圆腹就露在外面,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可他的身上,现在缺少一些母性的光辉。露出的那块肚皮上爬伏着一道深色的长伤疤,雌虫的右手正垫在下面,托住小腹。他看到雄虫来了,歪倒身躯,手撑在地上,收回双腿改为了跪姿。但他跪不了多久,卵抵在腿根,同时也会挤压生殖腔和内脏。

当雄虫的双脚在面前站定,雌虫无声地垂下头颅,尽力低伏上身,作出妻子臣服的姿态。

希尔洛的目光落在坦露的腹部,接着移到袍子浸湿的边缘。雌虫的呼吸声急促,肩膀松塌下来,搁在膝盖的手在轻微颤抖。露出的一截颈项线条绷得僵硬,希尔洛不由自主将手覆在他的后颈。

微冷的肌肤被接触体温捂热了,修长的手指向下滑动,沿着下颌分明的棱线,稍微收拢四指扣住下颌骨,剩余的拇指则按在下唇上,轻轻描摹着唇纹。雌虫发出一声轻微的抽咽,马上克制住,卑顺地含住那根指头。

希尔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撤开手,他问道:“还能站起来吗?”

阿内克索屈起腿,脚掌使力,撑起上半身,雄虫的代肢忽然穿过腋下,扣住他的背,将他带着拉站起来。还没等雌虫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按进了雄虫温暖的颈窝里。

“我们回家了啊。”希尔洛轻轻拍着雌虫的背,感叹道。

老雌虫的肩头耸动,声音梗在了喉间:“嗯。雄主,欢迎回家。”

“先进去再说。”希尔洛松开他,朝客房开着的门内看了眼。

“好。”

阿内克索正要转身,却发现雄虫依旧滞留在原地。对方的视线被木架子上的花瓶吸引了,但他几乎是立即就找到了重点,摘过那张卡片,凑近扫了一眼,接着就发现原放置卡片的下方空处躺着枚小东西。

“这是什么?”希尔洛捡起它,让它滑落在掌心,端详起来。

他回眸望着雌虫,而雌虫正紧张地绞着手。

雄虫又将包含信息的卡片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字体锋利,有棱有角,正面写着:

【致我心爱的小花儿,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的日子吗?今天我也准备了风狼肉,是你喜欢吃的菜。换洗的干净衣物我放在二楼的盥洗室里,方便你取用。也许我们可以聊聊家里的事,比如帮你重新想起你的三仓库藏书?】

翻到背面,则写着:

【感谢你能继续看过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下周末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我从没向你要过什么礼物。只有这次,请答应我,拿上这枚我亲手制作的戒指来找我,请允许我跪在你脚边,将它戴在你的无名指上,请给我一个向您再次求婚的机会。我永远忠爱于您,希尔洛,我的雄主。】

“呵,”雄虫低低笑了声,把卡片夹在两指之间,“你把它放在这儿多久了?”

阿内克索艰涩地回答:“每天。”

“让我猜猜。你每天会更换正面的内容,而反面不变,等着我取下阅读,继而发现戒指,是吗?”

“是.......”

“你就准备这么简单地向我求婚?”

雌虫一时语塞,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定。

希尔洛摊开手掌,那枚戒指静静躺着。戒托的材质沉稳的黄铜色,颇有古朴的味道,它却不是什么廉价的黄铜,而是比黄金昂贵万倍的合成软金属,有虫曾经用它做过指托,可以减轻枪械使用过多对手指的摩擦。而戒指的主体,那枚清澈透润的绿钻石,更是传说中有市无价的神蕴之眼,只在极少数熄灭的恒星尸体中才有发掘。

“从哪买的原料?”

“我凿的。”

“你”希尔洛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的疯狂,如果神蕴之眼这么好开凿,早就在黑市烂大街了。“什么时候的事?”

“钻石星一别后。”

希尔洛回想了下,对那个时段记忆尚且有些模糊,记不清楚当时的自己在具体忙于什么。

戒指和卡片都一起收好,希尔洛宣布道:“作为你的雄主,我有权将其没收。至于什么时候还给你,允许你使用,”他牵了雌虫的手,绿眸里闪烁着欣悦的光芒,“就要看你表现了。”

雌虫濒临死寂的生命再次点燃了生机。

召来家务辅助机器人,送上两杯热水。希尔洛在客房的书写桌旁落座,对站在对面的雌虫昂了下巴,示意道:“坐。”

阿內克索好像得了命令的军犬,马上动起来,却没有拉开椅子坐在小桌对面,而是跨开长腿,一屁股坐在了雄虫大腿上。

“不是让你坐我腿上。”真是费脑筋啊这只老虫。

他这么说着,还是伸手揽住雌虫的腰,防止他因为腹部重量身体失衡,失去重心后仰摔下去。

“给你十分钟,简要概括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希尔洛永远知道从阿內克索口中获取信息的正确方式。这只雌虫,因脾性使然,经常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说不到点子上去。只有给他规定好时间和范围,最好下个命令,才能让他简洁明了说出答案。

听完阿內克索的概述,希尔洛心里基本明白了。

虽然雌虫说得轻描淡写,但阿內克索的样子瞒不住他。受了语言的伤害,心神俱裂,默不作声承受,独自舔着心伤。没等伤好,又拖着废躯来主动求合。

在他开门时,这头平时被他惯得放肆狂傲的野兽,恐慌地连看也不敢看他,说着卑微退让的可怜话。

是谁打破了阿內克索的自信,毫无疑问,只有他自己能做到。

“你这个傻货,怎么能一脚踏空摔下去的?”希尔洛说这话的时候,将脸埋进了雌虫胸口。

“你知道吗,我开灯看到的时候,还以为……”

“你以为自己对我动手了。”

“嗯。”

“没有。但我宁愿你伤害我的肉体……”而不是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但他马上就选择终止这个话题。阿內克索想要的并不是单纯抱怨,失忆的希尔洛所做的事不能让现在有记忆的他来承担责任,这是两码事。

也许这么看来对自己不公平,但感情本就不能随意衡量。想要和睦,就得舍弃杂乱不纯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