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箱子底泼洒的虫工血浆中还有一只透明塑料袋,狄克诺把它摘出来,拂去袋子上猩红液体,里面放置的白色纸片背面用规整的印刷体写着:翻面有惊喜。

狄克诺站起来,后退到办公桌后,缓慢坐回了椅子里。

房间里静得可怕,不,它实际上并不算安静,外面的狂风暴雨呼啸而过,夹杂的冰雹噼啪噼啪得和窗沿撞击在一起。奥维打了个哆嗦,在恒温的室内,元帅阁下的沉默是寒意的来源。

奥维看到他一直持着那只脏污的塑料袋,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过了大概有几分钟,奥维都以为自己忘记呼吸了,狄克诺才利索得拆掉袋子,将纸片的掏了出来。

那不是什么纸片,是一张稀有的相纸,在这个过度依赖云端存储的时代,几乎没有虫会使用的相片。

持续踟躇只会延长痛苦,不论接受与否,事实也不会改变。

阿内克索的心怦怦狂跳,一只假手当然吓不到他,这张照片无疑是对方放置的真正杀手锏。他的手指夹在相片顶端中央,决定一旦看到什么他无法接受的东西,就马上转回去。

奥维忐忑不安得注视着上司转过相片,捏在一角定定看了两秒,或许是五秒,就将它扔在了桌上。这位站在虫族世界顶端的雌虫,在亲眼看到了自己的雄性残肢后,神态意外得平静。

“删除所有接收到照片的终端信息,照片的拍摄地和环境必须纠察到底。”

“已经在查了。”

“给信息部下令协同调查。”

“是!一有消息就立即反馈给您。”

“送箱子的虫抓到了吗?”狄克诺严峻的目光拷问着他们。

“对方逃入了贫民区,我们派了三个小队正在扫荡中。”

“不用扫荡了,让他们回来。总督府的地下弹药库有一库导弹,扔了吧。”狄克诺平淡得下达了屠杀令。

“全都要丢吗?”奥维讶异。

“生出包庇罪犯渣滓的地方,今后五百年也不配长草。”

“我立即去办!”奥维接下命令,向狄克诺行礼,和队长一起离开房间。他并不会有残害平民的罪恶感,跟随狄克诺征战十几年,一路爬到了上将的位置,说没有满手鲜血是骗人的。下令屠杀,尽情泄愤,这就是特权阶级的利益。悲悯的和平者早已死于尸体堆中了,只有将虫族弱肉强食法则的存在才能站在权力之巅。

如果不是狄克诺,换了谁,都会这么做,于奥维而言并没有值得指摘的地方,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法例外。

他传达下命令,虫民广场地下响起轰隆的动静,追踪粒子导弹发射台全部满荷填装,借着雨声和雷声的掩盖,埃博星的居民们谁也没有发现威胁正在降临。禁视之眼的投影高居乌云之端,不可一世得睥睨着大地,时刻监控陆地上碌碌的虫民们。

阿内克索在办公室停留了一会,独自走回休息室。他扶着冰冷的墙慢慢踱步,偶尔停下来,呼吸声加重,几个换气后再恢复平静,继续前行。雨水击打在来时的长廊玻璃窗上,奏响了无数句重复的恶语。

都是你的错。

苍白的断肢旁,是在卡片上这么写着的。除此之外,照片的右下角还“贴心”标注了拍摄时间,3027-12-23,正是希尔洛受害的同一天。

阿内克索无法说服自己那不是希尔洛的右手。那只手,曾经被他亲吻,被他抚摸,被他攥进掌心揉搓,他连手背上的青筋纵横的纹路都记得,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叮”

阿内克索愣了下,摸上裤子内兜,才发现终端一直在里面。听到紧急消息提示音,他掏出终端,查看消息。

是负责搜索调查的小组发来的讯息,他们本以为会花费大把时间寻找和核对照片拍摄地,没想到轻而易举就对应上了。

而拍摄地点是

医疗总院VIP三号治疗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凶手是怎样把菊酯带进安全区的,其实那把塑料刀上根本就没有毒物,毒素是在希尔洛被送进总院才事后涂上的!

在痛苦的雄子躺在治疗仓昏迷时,真正的刽子手就站在他身边,堂而皇之得对他造成了二次伤害,甚至还肆无忌惮把断手带进了总院拍照。

那只手,曾经离它的主人那么近!也许……也许凶手还是跟着医疗救护车,光明正大脱离了搜查。

都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啊啊啊!

阿内克索脚步蹒跚,跌跌撞撞走回了休息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靠在门上,捂着腹部剧烈喘息,血色蔓延了混沌的灰眼睛。

在他和雄子互相拥抱,沉浸在悲痛中的那一夜,凶手就那么大摇大摆逃出了封锁圈!

哈…….他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希尔洛的后盾……

雌虫全身发起了抖,每一枚细胞都仿佛在自责中爆裂了,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引以为傲的自尊被踩得稀碎。

这次没有雄虫在旁,能将他温柔地拉起来了。

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后果就是为雄性招来了灾祸,还在事后没有任何作为。

他怎么敢自称为保护他的妻子?!

弯曲厚背脊骨突出,阿内克索托着腹部,逐渐地,从那具身躯里传出了毛骨悚然的响声,那并不是什么破碎的呻吟,而是阴冷的,自地狱深层呐喊而出恶鬼似的长笑。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看不清东西,重新站起来时筋疲力尽,宛如刚从万丈深渊戴着镣铐爬上地面,他呼叫了奥维上将。

“头儿?……您找我。”金发上将敦厚的脸露出小心翼翼试探的神情。

他惊骇发现,狄克诺身上似乎又围绕着以前出现过的阴郁而暴烈的气氛,虽然表面看起来依旧严肃端正,可他还是能察觉出上司压抑到极致的滔天情绪。

就好像随时能炸裂,连带着毁灭他身边所有事物。奥维惊讶自己冒出了这样的比喻,他马上收敛态度,谦从得等待狄克诺吩咐。

“找医官过来检查。”

“您身体不适吗?”

狄克诺平静无波得和他对视,奥维却瑟缩了下,主动错开目光。

“绝对不允许同步和泄露任何我的身体数据给少将,今天的事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