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怎么息怒?”

皇帝冷声道:“这就是朕养的好儿子!你哥哥敢在城里造反,你就敢在朕生辰这日逼宫!”

“生辰这日逼宫而已,父皇气什么?不是好好地叫你过完了生辰宴才动得手吗?”

谢灼平心静气道:“一个儿子养得不好,那是儿子的问题,若是两个儿子都养成这样,陛下也该反思反思,是不是做爹的不争气。”

皇帝被谢灼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拎起一边的砚台就又要再砸过去,抬起的砚台被另一只手牢牢压下,陆峥坐在帝王侧面,平静温和道:“陛下,楚王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再挨一下砚台,只怕就保不住命了。”

他推过一个茶杯:“陛下若实在生气,还是请换个东西砸吧。”

谢灼气笑了:“看来陆郎君果然看我不顺眼。”

陆峥头也不回:“早说过,你没拿当回事罢了。”

皇帝被这两个人轮番一噎,一腔火气生生憋了下去,也没有再发火的意思:“把他这一身官袍脱了,扔去诏狱,召三司会审给他定罪!”

几个内侍走到谢灼身边,要拆去他的玉带鱼符,脱下他的紫衣,还有人伸手,摘下他头上的冠子。

谢灼微微歪头,姿态闲适,伸着手臂任人摆弄自己,用和帝王生得相仿的眼睛上下打量、注视着眼前说一不二的皇帝,似笑非笑道:“这算不算剔骨还父?”

皇帝犹在震怒,更被他这审视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什么?”

他很快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没有朕,你什么都不是!来人,带下去!”

说话间,眼蒙白绸的孟弥贞已经被人带到了大殿里。

她满脸慌张,不知所措地走进来,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瓷盒子。

那是她原本准备亲自献给帝王的礼物,只是此刻没人顾得上她,更顾不上她的礼物。

看着殿里面的场景,她似乎是受了一惊,跨过门槛的时候猛地一跌,瓷盒子脱出手臂,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声响动让在场人都愣了下,皇帝也抬眼看过去,下一刻,他颈侧一凉。

原本坐着轮车,残废着双腿的陆峥陆峥不知何时站起身,在众人都不曾注意到的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一块碎瓷片抵着帝王喉间,那是他适才亲手摔碎的杯子。

陆峥语气冷淡:“陛下的确不如我父亲会教养儿子,我父亲也实在比不得您的薄情寡义。”

这一出变故让众人都始料未及,一时间尽数呆在原地,皇帝冷笑道:“好,朕就知道信不过你!你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了?我告诉你,和太子死的一样,先被朕砸晕了,然后吊在房梁上,一点点断了气!旁人经手这生意,从无出过差错,只有你父亲,无用至极,又赶上差时候,掀出这笔坏账来!”

他父亲实在蠢,蠢到不知道自己接手的是一笔被帝王早早就榨空的旧账,不知道他想拔除的人背后都有帝王在撑腰,那些年里,三番南巡、两修宫殿,哪一样不要花销,皇帝自己的内帑不愿意出钱,就从别处搜刮出银钱。

皇帝轻飘飘道:“因为他蠢,你全家才无一例外,全数诛杀,与朕又有何干呢?”

这话实在太过诛心,说得陆峥猛地一愣,手头的瓷片又逼近一分,几乎在皇帝颈侧划出血痕。

皇帝冷笑道:“朕倒不信,我会命绝于一片碎瓷?你只管来割破我的脖子,我倒要看看,你能割到我哪一层皮肉?!”

说话间,一边的内侍猛地扑上来,要抓住陆峥的手臂,被他毫不留情地踢开,一晃神的工夫,皇帝趁机抓起桌上砚台,猛地往陆峥面门上拍去!

“嗖!”

砚台拍上陆峥脸颊的前一刻,一支羽箭贯穿了皇帝的手腕。

孟弥贞眼前的白绸不知何时已经扯开,被挟在指间长长地随风飘动,她稳稳站定,手里端着谢灼为她做的弩弓,指腹还掰在悬刀上,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手指已经干脆利落地装上了新的羽箭:“陆郎说的话,陛下还是相信为好。”

第93章 | 0093 全文完

鲜血顺着皇帝的手腕汩汩流出,惨叫声不绝于耳,陆峥抬了下眼皮,看向架着刀指着谢灼的人:“好了,都退下吧,否则诸位今日无论如何都是弑君,区别也不过是罪在弑旧君,还是弑新君。”

众人略一踌躇,纷纷退下,连被陆峥踢开的内侍也佝偻着爬了出去。

孟弥贞匆匆拎着裙摆走到陆峥身边:“陆郎,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她才一走近,陆峥整个人就仿佛忽然泄了气,一下子就站不稳了,无力地靠在她身上,轻缓道:“幸好有你,贞贞。”

他摸那弩弓:“藏在那匣子的夹层里面了?我们贞贞好聪明。”

那装嫁衣的瓷匣子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有一个机关,可以弹出个夹层来,恰好能放进去这个为她量身定做,偏小许多的弩弓。

孟弥贞有点遗憾地看一眼那满地碎瓷:“可惜适才没办法好好拿出来了,只有把匣子摔碎,好可惜……”

陆峥笑笑:“物尽其用,我们还来路方长呢。”

皇帝依旧在破口大骂:“你们怎么敢?!”

他此刻狼狈至极,冠发散乱,手腕被羽箭穿透,牢牢钉在书柜上。

谢灼脸色冷淡,看着他因为端起砚台而墨汁淋漓的手,他走上前去,手指沾了一点那些墨水,在眼前这个他跪拜、恳求过无数次的帝王脸颊上划过两行,像在刺黥。

“陛下息怒。”

谢灼的语气平静、冷淡,徐徐轻笑了声。

这是他和陆峥合谋演过的一场戏,在陆峥去杀死太子的那一天早晨被彻底敲定,彼时孟弥贞睡在他膝头,被他捂住耳朵,以免听到这些腌臜的东西。

他们刻意引导帝王,由陆峥献策削弱他的党羽,让皇帝以为他要逼宫造反。

这里面原本没有孟弥贞以身涉险的部分,虽然告诉并和她商议、敲定了所有细节,最开始的初衷却也只是为了预防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故。

甚至陆峥早已经铺好了另一条路。

倘若事情不成,他会顺着最开始的打算走下去,卖掉谢灼,自己作为暗度陈仓、帮助皇帝除掉两个儿子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