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下,也都不再像以前那般遮来掩去。
其实不是因为那天夜里,他们之间有了剖白温存。
眼前树影模糊。
江蛮音静默片刻,突然懂了,“你刻意让他看见……”
“对。”
苏临砚叹了口气似的,“你啊……”
“天子、朝纲、还有我的安危……”苏临砚微垂双目,声音低到极点,让人看不清内里心绪,“怎么是我的小姑娘,在背负这些。”
苏临砚看到她微颤的睫毛,柔声问着,“分明不喜欢的,对么。”
“夜深人静时,是不是也曾想过,怎么是自己。”苏临砚忽然就摇头笑了一声,却都是自责,“怎是我家蛮蛮,被轻飘飘托付一切。又怎是我家蛮蛮,要一直为了旁人,摒弃自己人生,和他人纠缠。”
江蛮音沉默了很久,临到开口,喉咙却有些微哑,含了莫名委屈。
“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江蛮音将头埋低,苍白的脸上,漆眸愈发乌黑,“那我又如何知道,你的谋算是什么,你能不能保全自身。”
“蛮蛮,别生气……”苏临砚向她认错。
他解释道:“我只想知晓你的选择。”
“并非是让你在我与他之间的选择,而是你与过去的选择。”
苏临砚笑了笑,温言道:“所以你疲累也好,烦闷也好,甚至想要就此摆脱也好。蛮蛮,你总要记得,自己是有后路的人。”
“你的后路是我,而我也并非,对什么事都无计可施。”
苏临砚站在那里,衣裳的袍角沾染了雾气,颜色更深,好像被打湿了般,有种难见的锐朗,“边关战捷,陛下皇位已稳。百越之战,内里牵扯太多,粮草、兵马,武侯皆修书给我过,你别太担心。”
江蛮音愣在原地。
苏临砚看着她微叹道:“你怎么总是在担心别人。”
他到最后,目光似乎漾着深意,“蛮蛮,别把薛止想得太过无所不能。”
又无奈失笑,“也别觉得我百无一用。”
江蛮音目光闪烁,神色有些怔忡,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远处几许人声。
众人即将启程回营,她出来太久,几个小太监被祁衡派来寻人,已经在远处等了好一会儿。
苏临砚望向她,语气低柔,“回去吧,把事情都交给我。”
“我并非鲁莽愚笨之人……”他后面那句话,才是自己真心想说的,“我也总归是你可以相信的人。”
*
林间。
薛止等了苏临砚许久。
他勒马停在一处野林,随手打下野果,喂到骏马嘴里,树稍的隼梭行其间,翅羽掠动不止。
薛止摸了摸骏马的鬃毛,压不住那满身的躁气。
直到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才冷然一笑:“咱家还以为你不敢来。”
薛止转身,双眸眯起,看到苏临砚手里拿着他的螭龙刀,当下便怫然不悦,从马鞍拾起弓箭,搭弦一射。
用了十足十的力,迅猛一发,沉铁交错,刀背瞬间震颤不止,绽开铁器独有的一种嗡鸣声。
螭龙刀被打落在地上。
苏临砚摊开手,看到掌心那片皮肤已然红透,低声笑了。
他走近,慢慢拨开前路的枯枝,直到跟薛止平视,才道,“掌印大人,我竟不懂你到底为何愤怒。其实理所应当,都该是我比你更愤然。”
薛止面无表情,悠悠重复那四个字,拉长道,“理所应当”
他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将他打量,目光里夹着刀子,绕着人的骨缝刮,“你倒说说,是哪里来的理所应当。”
薛止一身黑蟒箭袖,腰系银带,穿在身上颇俊美风流,只是他肤色白得黯然,便显出一股戾寒,特别是那双淡色瞳,清凉冷淡,眨一眨,仿佛就要见血。
苏临砚嘴角弯起:“我初到应天府,入翰林之时,还未拜叶老为师。当时,在下曾向他人打听过贵妃娘娘。”
他学旁人说话的语气也不像。
苏临砚的嗓音平淡,叙述得娓然,“他们说,长明宫那位,还是不要多交涉见礼,翰林院及内阁更要避着,因朝上众人大都知道,那位是监察院的人,是薛掌印那边的娘娘。”
薛止倚在树旁,兀自一笑,视线落着,笑还没及眼底,就又听他慢道:“臣那时就想,我的小姑娘啊,几年未见,怎已经成了别人的娘娘。”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呵笑问:“你的小姑娘?”
“苏大人竟真有胆子说这些话。”
薛止扯起唇角笑了下,有种锋利,且古怪的嘲讽,“如果不是咱家,你的小姑娘,应该在第二年就死于冷宫,和她护着的那个小皇帝一起。”
苏临砚却摇头:“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入宫。”
薛止被刺到,咬了牙似笑非笑:“传唤她来金陵的,又不是咱家,是你那母族敬妃。”
“先帝之死,你参与多少,应该只有掌印自己知道。”苏临砚反问他,“应该说,迫使她在深宫孤立无援的,不也正是掌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