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最后,我还是寄了一份请柬给他。收到之后,他在MSN上留言对我说抱歉,婚礼那天,他已经回香港过年,一直要到元宵节那天才回纽约。又过了两天,他按照请柬上的回信地址寄来一份礼物,一只系着米色缎带的盒子,里面是个宽口的水晶花瓶。花瓶拆开之后就放在新居客厅的壁炉架上面,总是插着一束鲜花,稍有枯萎了,不用我说,女仆就会自觉更换。后来登记礼物的时候,我忘了把它写进那个Excel表格里面,之后想起来也懒得在加进去,反正总不会忘记是Nick Tse送了这个花瓶给我。

至于Rona,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请她,我请了几个从前的同事,照理老板也是要请的,至于来不来就由老人家自己定夺了。但是她的情况有点复杂。我还没想好,却发现她的名字已经在Lyle的名单上了。不过她最后也没有来,寄来一张卡片,手写的,祝我们快乐。

49)傧相

按照教堂的大小,婚礼策划师建议我们去找三个伴郎三个伴娘,总共六个傧相。我跟Lyle相视笑了一下,我猜他一定也想到了那个玩笑,关于花钱雇个伴郎的笑话。一年多以前,在那个地下车库里,我们都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真的会有一天要讨论傧相的问题。

我检视了一下自己的交友圈子。我从小跟女孩子处不好,长大之后更是只有一些比较疏远的一般性的女朋友。最后就请了两个经常一起玩的法学院的同学来帮忙,其中一个也就是帮我看婚前协议的那个姑娘。剩下的一个名额,在我奶奶隔着太平洋传来的强烈要求之下,留给了我的一个远房堂妹,那个时候她正在佐治亚一间大学读一年级。我只在好久之前的红白喜事上见过她几次,对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还是爸爸告诉我她后来变得挺胖的。因为还要上学,她要到婚礼前一天才能到纽约,我通过电子邮件要了她的三围尺寸,请婚纱店的师傅照数字把礼服先改好。看尺寸,她到美国之后一定是下功夫减肥了。

在机场看到她的时候,我有点惊讶,她确实变的挺漂亮的,很高,身材很好,黑色长发,发稍微微烫卷,眼睛又大又亮。更加叫我惊喜的是,她绝对是个跟谁都自来熟的典型,从一开始就挽着我的胳膊走路,和我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是多少年的好朋友一样,尽管两分钟之前她刚刚告诉我,她的英文名字是Victoria。

在酒店吃饭,身边每一个带着华丽首饰和名贵皮包的女宾,或是穿着漂亮的男人都能吸引她的目光。下午最后排练之前,去婚纱店最后试了一次衣服,我自己感觉得到腰身明显粗了,又不能穿塑身内衣,幸好事先留了余量,背后那一整排扣子刚刚好还能扣上。Victoria穿着肉粉色低胸礼服,夸张的赞我漂亮:“已经这么美了,明天化了妆怎么得了啊?”接着又开始赞Lyle,“e姐姐啊,帮我介绍个男朋友吧,就照姐夫那个样子来一个。不过我比你高,男朋友也要更高一点的,要一米九以上的哦。哎,伴郎你见过没有,有没有合适的?”咯咯咯一阵俏笑。

不过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见到了伴郎。两个真的可以算是雇来的,Greendale的职员,Lyle的下属。另一个货真价实,从外地远道而来,迟到了一会儿,风风火火的走进来,Lyle把他带到我面前,介绍说:“Colin Gomez,我最好的朋友。”

说实话,Colin完全不是我想象中可以成为Lyle朋友的那类人的样子。我一直以为那会是一个和Lyle相似的人,至少是那个类型的,结果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个子不高,有些胖,长着一头浅淡的金发的男人。他穿着讲究,但因为身材所限,显得不怎么漂亮。他热情的和我握手,打招呼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哑到叫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地步。他看出来我的反应,无所谓的对我说,他几年前动过一个声带手术。因为“有一个历史时期”,他每天至少要喝四瓶酒。

Lyle告诉我,Colin和他同岁,是他初到美国时认识的第一个玩伴,他们做了几年邻居,后来一直都是同学,直到他去英国上大学。

Victoria非常失望,伴郎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人。直到我把一支没带过几次,配黑色缎带的晚装表送给她,才又变得开心了。

排练后的晚宴之前,Lyle在更衣室找到我,问我:“今晚把Caresse介绍给大家好吗?”

“不要。”我想也没想立刻否决掉。“为什么?都是很近的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挤出来一句:“我不想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我坐着的椅子旁边蹲下来,抬头看着我,说:“我怎么觉得你总是想否认它的存在呢?”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猜得到,我怀孕了,所以我们才会结婚的。”我看着镜子说。他站起来,在一阵寂静之后离开了。

我一个人在更衣室的镜子前面发呆,回想过去的两个半月时间,似乎做了好多好多的事情,纷纷扰扰的一切,只为了明天那一天。如果是童话,故事到了这里也该接近尾声了,但是现实里面,不过是个开头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Lyle又进来了,从身后抱住我,他的嘴合在我的嘴唇上吻了很长时间,然后,没有说任何话,就走了。

那个吻让我回味许久,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换好晚宴上要穿的衣服。伴娘之一走进来对着镜子补妆,对我说:“Lyle刚才问我,你这几天心情怎么样,有没有说过或者暗示过什么。”她一边说一边笑起来:“我说e,你教教我,怎么可以让他这样的男人对你这么着迷。”

“我不知道。”我回答,或许只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我不安定的感觉,只是沉迷是短暂的,仅仅存在于若即若离之间。

走出更衣室,第一碰到的人却是Colin。

“嘿,你好,说句话好吗?”他用他特别的声音问我。我笑着说当然,跟他走到最近的一个小阳台上去讲话。

“Lyle跟我,我们亲如兄弟,虽然我们有两三年没见面了。”他笑了一下,这么一本正经的话题,似乎让他有点局促不安。“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他不像我们经常能见到的那些人,他想要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他很简单,甚至单纯。”

“我知道他不一样,但是单纯?我没看出来。”

他也笑了:“所有姑娘都喜欢他,从小时候起就这样。他可以约到她们中间任何一个。而且他从来不喜欢集体项目,他打网球,但是不双打,他游泳,但是不参加接力赛,反正他不跟男孩子们一起玩。”

“那为什么你是他的朋友。”“因为我看透他了。”

“因为他内心里是个好人?”“没错,像个小孩子。”Colin看着外面夜色里的灯火,“有的时候他可能有点软弱,但是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真心的爱人,一种简单的田园牧歌似的生活。”

晚些时候,Colin在晚宴上致词:“要知道在Las Vegas有个著名的赌局是关于Lyle Ultan的,赌的就是他是不是能真的安定下来成个家。赔率很高,多少年来始终都在8.0到12之间,我想在座的各位肯定也有不少在上面下了注的。”

所有人大笑,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继续说:“不过今天,很多人都要输惨了。因为Lyle,我的兄弟,这一次他是认真的,他将要做的甚至比安定下来成个家更多,他找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为了e干杯。”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50) 前夜

晚宴结束之后,我跟爸爸妈妈回到酒店。直到那个时候,爸爸还在问我婚礼费用怎么分担的问题。照道理说,只有排练后那顿饭的钱是男方出,老丈人要为婚礼上的其他开销买单。但就像我不知道Lyle的薪水是多少,有多少存款,名下有几间房,我同样也闹不清,明天的鲜花礼堂香槟蛋糕,以及一百多人的饭钱,究竟由谁负担,是Lyle,还是Nicole,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专为婚礼准备的家族基金?我很早就问过Lyle一次,但回答钱的问题他从来就不认真。而我爸爸手头的钱,加上我工作一年多的存款,恐怕也不够付帐的。

我老实回答:“我怎么知道?”语气有点烦躁。

临睡觉之前,妈妈一个人在盥洗室里呆了很久,可能哭了,不知道是喜悦的泪水还是焦虑的眼泪更多一些。搞得气氛有点尴尬而且伤感,但结果却很搞笑。因为等她流完眼泪想出来,却发现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我跟爸爸在外面也开不了,最后请了酒店的侍者上来帮忙。是门锁坏了。精品酒店的豪华套房也有不灵的时候。

我想尽早睡觉,因为明天是个大日子,还要早起。但是关了灯,在床上躺了很久,还是没有睡意。床头的闹钟显示凌晨一点五十分的时候,电话响了,铃声很奇怪,是轻轻的,不紧不慢的。电话里的人的声音也是同一个调子。

“我猜你没睡着。”Lyle说。

“嗯。”我回答。

“Colin跟你说了什么?”

“他以为是在夸你,但是我听到的是,你软弱又幼稚。”

他笑着骂了一句,反过来又说:“可能他是对的。小时候有段时间,只有他听得懂我讲的话,他的祖父是瑞士人,所以他的法语程度要好一些,其他孩子那个时候都只会背课文说,‘看,我的自行车漂亮吗?’之类的话。”

我不想继续开玩笑,对他说:“Lyle,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我熟悉的是那种每天上班,晚上看Bloomberg和财经新闻的生活。”

“我们家里也收得到Bloomberg和好多个台的财经新闻。”

我笑起来,连忙说:“你不用看那些,我不能想象你变成那些个律师或是会计师的样子,我还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他也跟着笑,笑完了,很认真地说:“你不用做什么的,e,我喜欢你原本的样子,向我保证,不要改变你现在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曾经把这句话当成是恭维和美丽的誓词。但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不管是我还是他,在岁月里,人不可能永远保持一个样子,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里的样子。

51)婚礼

2006年二月四日,星期六,农历立春。不管在黄历里面,这是不是个好日子,那天我跟Lyle结婚了。

早晨8点不到,最后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妆化的很淡,很快就好了。梳头比较费时间,因为我的头发直的打滑,发型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绺一绺的夹卷,在脑后梳成一个稍有些蓬松的发髻。我一直就想把头发梳成这样,曾经试过,但从来没有成功过。礼服后面开的很低,在戴上头纱之前,露出大片后背。尽管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肿,从某个角度看上去,镜子里面,我还是有点像埃德加?德加练功房里的舞蹈演员。

我的三个伴娘,一个靠在窗边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抽烟,嘴里调侃着这个那个;另一个两只手的拇指在黑莓手机的键盘上飞舞,别人跟她说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回答:“嗯?你说什么?”我笑着想,她们跟我应该可以算是同一个风格。三个人里面,只有Victoria恪尽职责,在旁边陪伴,两只手托着脑袋,看着我梳妆。

“要是你去年结婚就好了,我那时候刚刚减肥成功,比现在瘦,只有九十四斤。”她感叹,转头又去向化妆师讨教,怎么才能把睫毛夹得更翘一些。化妆师可能把她当成了目标客户,热情的教她,又给了她一张名片,叫她婚期定下来了就给他打电话。

小姑娘笑起来,嗔怪似的说:“我?结婚?我还不到二十岁呢。”但事实上过去的一天里面,她已经说了无数次,她结婚的时候要定哪里酒店,穿什么样的衣服,捧哪种颜色的花束。

我的那两个同学其实比她更接近结婚的年纪。不过,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面,女孩子就是分成两种的,只有结婚梦想的,和有结婚之外的梦想的,跟漂不漂亮完全没有关系。我算是哪一类呢?我是否还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为我曾经梦想成为的样子,Rona那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