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们则连几口饭都没有,不听话的早被杀了,听话的就关着,心情好就赏口剩饭,心情不好就拿他们撒气,还当着他们的面欺负他的婆娘儿女,他们别说反抗,饿了好几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还有畜生经不住饿,主动“卖”媳妇和女儿的。

不过没啥用,他们如今就是一群住猪圈的畜生,连卖人的资格都没有,而流民不止欺辱女子,还有几个专挑汉子下手。李寡妇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每次看见汉子被欺辱,她的内心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荒诞的窃喜,可过后又是长久的沉默,悲惨何分男女?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只有差和更差罢了。

逃进山的人不知被抓住的人到底有多惨,这几日的经历对如今还关在猪圈里的村民而言堪比噩梦。

李寡妇因此很不理解被抓下山的赵有才媳妇,他们家明明都逃了,居然敢当着流民的面烧火吃狗肉,听说男人儿子都死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家如今就只剩她一个人。

“你下山来干啥?叔婶呢?你媳妇呢?还有二癞呢?赵有才的婆娘把你家的位置卖给了那群流民,先前他们有一伙人进山就是去抓你们的!”李寡妇急得不行,她想过二癞家的遭遇,可能和赵有才家一样,汉子被杀,婆娘被抓下山,可她万万没想到原本应该在山里的二癞爹这会儿居然在山下自己家!

“他们现在都自身难保呢。”二癞爹笑着说,斧头壮汉逃命似的往山下跑,可见山里出事了。

“啥意思?”李寡妇心头咯噔一下。

“就那啥,就,我们也抓他们呢。”二癞爹支支吾吾,有点后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咋就实话实说了呢。

赵全比二癞爹心眼子多些,原本不想透露山里的事,毕竟这婆娘为了儿子啥事儿都干得出来,担心她知道太多回头会出卖他们。可转念一想,这婆娘是个聪明人,她想尽办法都要把两个儿子往山里赶,可见心里是个敞亮的,知道要想活下去,要么把流民杀了,要么只能远离流民。

显然,她杀不了流民,只能想办法把儿子送走。

“那群人是咱们故意烧火引上去的。”赵全一五一十把老赵家牵头,他们咋挖陷阱,咋算计流民,并且不久前他俩逮到一条漏网之鱼并且杀了丢茅坑里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看着震惊到久久无法回神的李寡妇,赵全继续道:“流民不死,那死的就是咱们,就算你让大小萝卜进山,等他们口粮吃完了,流民还没走,他们到时一样会死。你别想着山里有吃食,饿不死人,是,现在是有,刨树根都能吃个囫囵饱,但你别忘了,秋收后就是冬日,去年冬日有多冷,莫说孩子,就是大人都不一定能抗得过。”

他们为啥这么着急驱杀流民?地里的粮食是一回事,临近的冬日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谁不知靠山能吃山?可冬日咋办?指望地窖御寒啊,想多了,一场大雪就能冻死你。虽然流民不一定会待到冬日,可没了粮食的他们,在冬日里咋活?

就算能回家了,有房子衣物御寒了,可吃的呢?冬日的山里可不好找吃食。

李寡妇脸色一白。

她咋可能没想过?可她没有办法啊,只想着到时候再说,好歹先让儿子逃到山里,能熬一日算一日。

“他们,他们养着猪圈里的人,就是想吊着他们一口气,到时好让他们去地里割谷子。”她怔怔开口。

断指的原话是:到时哄骗他们,咱只要一半的粮食,剩下的全留给他们,想来那群整日嚷嚷着要饿死了的泥腿子就又有力气干活儿了。等他们割完稻,咱再把他们全杀了,然后带着粮食离开,想来到时他们脸上的表情肯定十分精彩!

当时她听得手脚发凉,就算猪圈里那群人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她都不想给一个眼神了。

浸她猪笼?他们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55]第 55 章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李寡妇不是傻子,虽然她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人经历的多了,很多时候自然能从对方的态度里明白一些事情。

“我没有想让你做什么。”赵全实话实说,“虽然我确实想让你做点什么,也希望你能做点什么,可你这么问我,我也答不上来。”

李寡妇闻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说话咋跟放屁一样?一会儿想让她做什么一会儿又没想让她做什么,拿她开涮呢?真当寡妇好欺负不成!

“你别误会,我没有拿你顽笑的意思。”赵全尴尬一笑,“实话说,如果不是撞见你们母子,我和勇子这会儿已经进山了,咱还得抓紧时间继续埋伏等第二批流民……可这不是遇见你了么,毕竟咱对山下的情况不太熟悉,我想着有你在山下做个接应,咱回头下山和流民拼杀也多两分胜算……”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先前偷听到他们母子说话,显然李寡妇在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想让她做接应……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他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赵全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闭了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是男人。

李寡妇却是眸光忽闪,想了想,把自己在山下这几日接触到的关于刀疤三兄弟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然后道:“你们想的没错,流民就是地里的野草,如果没有连根拔起,转个身的工夫就又长出了一茬。刀疤,黑斑,断指,他们三兄弟关系极好,我听他们说话的口音是一个地方的人,但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他们也不避讳我,是吃准了我听不懂他们说话,不过流民队伍里有两个是我们庆州府的人,虽然有点口音,但我能听懂。他们私下闲聊也不避开我,我才知晓像他们这样的流寇外面还有很多,连官府都已经拿他们没有办法,一开始被洗劫的村子还会去县里报案,现在都已经不指望了,庆州府的兵现在和流民打得厉害,他们抽不出兵力来管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自救。”

她说得混乱,主要她听到的只言片语也是混乱的,大概意思就是像他们一样被流民洗劫的村子还有好多好多,而厉害些的大村,他们人多团结,不但能把流民赶走,甚至还能反杀流民。

而像他们晚霞村这种小村子,人少,还不团结,那就是砧板上的肉,任由流民翻来覆去宰割。

那两个庆州府的流民,就是村子被另一伙流民洗劫,因为种种原因幸运存活下来,最后加入了这伙流民,在刀疤三人的驱使下,从被伤害的良民,变成举起屠刀的流民。

都是为了活下去,如果被抢的不是他们村,李寡妇心里可能还颇有几分感触。但被抢的是自己,这种事落到自己身上,她就恨不得把对方千刀万剐,全死了才好!

她冷笑一声,对赵全和二癞爹道:“想杀这伙人其实不咋难,咱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我太没用,听到流民一来就吓破了胆的缘故。”她说着还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眼赵全和赵勇,如果她是汉子,必不会如他们这般怂,不过好在老赵家聪明,及时反应过来,如今几家联手杀流民,尤其是断指可能已经死了,他带进山的十来个人也不可能活,那眼下村里就只剩二十几个流民,咋不能杀呢?

李寡妇深知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她拧着眉沉思了片刻,突然抬头问道:“如果我能帮忙,我也能干出事儿来,我能不能也加入你们几家?”

赵全一懵,和二癞爹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

“呵。”李寡妇知道他们听懂了,“我家在村里势弱,孤儿寡母的日子你们也都看见了,难啊!我李寡妇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只要能活下去,能把两个儿子拉扯长大,别说伺候流民,老娘我就是和全村人睡觉我都干得!”

“你们汉子能提刀杀人,那是你们本事。但老娘的胯|下除了能生儿子,也自有别的本事。”她豁出去了,即便是用诋毁自己的前提为自己争取好处,她也毫不在意,“我现在就要你们给我一句准话,如果我能帮到你们,你们几家能不能接纳我家入伙,我也不图个啥,只要日后我们母子三人遇到危及性命的大事,你们站出来拉拔我们一把就成。”

赵全没想到她一个妇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心头不可谓不震撼,同时也有几分佩服,倒没有半点看不起她的意思。二癞爹也是一样,不过他嘴笨,不咋会说话,用胳膊肘捅了捅全子,让他说。

赵全想了想后认真道:“我们几家都是拿命去搏的,你说你能帮到我们,那你先说说你要咋做?只要你说出个章程来,我和勇子,还有大根老叔家,咱几家是绝对没问题的。”他也不敢替另外几家揽事儿,毕竟这李寡妇她是真敢做也是真敢说啊!

“酉时左右,刀疤大概会派两个人进山去找断指他们。”这几日的觉不是白睡的,即便他们说话她听不懂,但李寡妇是个聪明的女人,从她能把两个儿子保全下来,还能哄得刀疤让她把儿子放进山就可见一二,“再多的人你们就不要想了,第二批能多杀两个都是因为先前进山的是断指,不然一旦知晓他们的人在山里吃了埋伏,刀疤几人当场就会烧了房子拿上粮食跑路。”

不怕死的人早就死了,怕死才要千方百计活下去,别以为流民是什么蠢货,他们一旦知道村里的人开始抱团起来对付他们,他们根本不会把时间再浪费在这里,流寇流寇,本就是走到哪抢到哪儿,他们完全可以不用冒险,继续去抢下一个村子。

和藏在大山里不知道正在哪处陷阱里等着他们的村民斗?想多了。

甚至心肠再狠毒些,他们离开时还会烧了田里的庄稼,既然他们得不到,村里人也别想得到。

所以想杀他们,就要在他们察觉到山上的村民已经开始抱团对付他们、他们在烧房烧田杀俘虏离开之前把他们所有人彻底拦下。

李寡妇一口气说了好多,赵全和赵勇听得连连吸冷气,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开始真正正视这个女人,这婆娘好聪明啊,想得比他们周全多了。

他们就想着骗一批杀一批,回头下山继续杀,哪里想过流民可能根本不会和他们硬碰硬?可能他们磨刀霍霍下山,等待他们的不是双方你死我活的厮杀,而是被烧的房屋和农田。

到那时,恐怕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杀人都找不到去处!

“最迟戌时,刀疤和黑斑一旦意识到事情不对,他们就会杀了所有人,然后带着粮食离开。”李寡妇显得十分冷静,即便她也在被杀的人当中,那群流寇抢过无数个村子,可他们的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就能说明情况了,他们定是走一处占一处再杀一处,身旁从不带累赘和危险,“所以你们得赶紧进山通知赵叔他们,然后在戌时之前下山埋伏,只有在刀疤他们反应过来想跑路时把他们全杀了,这样咱们才能护住房屋和农田,不至于秋日没有粮吃,冬日没有屋住,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