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鱼笑得有些腼腆,在家里待了这么些日子,平日里很少和阿爷说话,倒也没有抵触对方的触碰,轻声道:“慢些也无妨,总能喝上。”

“你娃子是没经历过干旱年才能说出这句话,等一口水能救命的时候,你才晓得不争不抢不如撒丫子跑快点。”赵老汉冷哼,随口教育,“人人都在往前跑,你就不能在后头慢吞吞走着,不然落后是要吃亏的。”

说着他还指了指几个孙子:“你瞧,他们解了渴,这会儿都坐下休息了,你还抱着笋子背着背篓,可不就慢了他们好几步。”

“可一路掉的笋子……”

“用得着你管?与他们一道跑就是,回头谁掉的谁去捡。”赵老汉又是一声冷哼,觉得这娃子有时候也不太机灵。

王金鱼认真看了眼阿爷,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认真点头:“嗯,瑾瑜记住了。”

此时已临近傍晚,夕阳在天边斜斜挂着,孙氏指挥娃子们剥笋,她顾不得歇息,拉着要跑的赵三地去灶房给她烧火,得抓紧时间做夕食。

王氏下午进山数趟,背了好几篓回来,这会儿院子里堆满了笋子,赵小五带着弟弟们剥笋,笋子要晒干保存留着冬日吃,尤其是笋干炖鸡炖鸭炖鱼,特别的香。还有泡笋,把笋子丢到泡菜坛子里,待到冬日煮上一盆酸笋辣子鱼,那滋味想想都特别来劲儿。

他们年年都会进山挖好多笋,今年除了晒干和泡笋,还能放一些到木屋去,新鲜的笋子也好吃。

赵小五劈开笋叶,右手握着笋子,刀身顺着转了一圈,白白的笋芯就剥了出来。赵喜和王金鱼清洗剥出来的笋子,洗完丢给一旁的赵丰,赵丰握着菜刀把笋子切成略厚的三块,然后丢到赵登洗干净的簸箕里,等着待会儿端去灶房焯水。

笋子要晒个三四日,晒干后的笋子薄薄一片,保存得当能放个一两年左右。他们家人多,自放不了这么久,年年都挖,年年都晒,年年都吃的干干净净。

院子里一阵儿忙活,说话吵闹声不绝于耳。

灶房炊烟袅袅,小狗崽趴在地上,下巴搭在前肢,昏昏欲睡间,它鼻子耸动了几下,突然直起身子朝着院门外撒丫子跑,汪汪汪地直叫唤。

“就你狗鼻子灵,去,别围着打转,当心踩着你。”赵大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朱氏日日喂养小黑子,比他感情深,见他用脚尖拨弄狗崽,忙蹲下身把小黑子抱怀里,扭头骂他:“赶就赶,你踢它作甚?听见声儿就来迎你了,真是不知好歹!”

赵二地和罗氏在一旁看大哥被大嫂骂,憋着闷声直笑。

赵大山委屈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踢它了?你这婆娘一到天黑就眼神不好,上回我在清河镇问了平安医馆的小哥,人家说你这种症状就得多吃点内脏,回头我去周屠夫那儿给你买点猪下水回来补补脑子,嘶,不是,补补眼睛!”他捂着被拰疼的咯吱窝直抽冷气,这婆娘晓得他软肋在哪儿。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正在灶房里和三哥一起烧火的赵小宝听见说话声一溜烟跑出来,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冲过去抱住赵大山的双腿就往他身上爬。

“咋跟个狗崽一样学会爬腿了?”赵大山大笑一声把她抱起来。

“爹,娘,我们回来了。”朱氏和罗氏见一家子都在院子里忙活,打了声招呼,洗洗手就要去帮忙。

王氏把簸箕里的笋子端去灶房,问她们:“一路可还顺利?两位亲家可好?”

“爹娘都好呢,让我代他们问候你们二老,说感谢爹娘有心通知,家里的兄弟午饭都没吃就赶忙去了镇上。”孙氏和罗氏是一个村的,娘家还有点沾亲带故,朱氏说话,罗氏就在一旁点头,跟着道:“路上也顺利,没出啥事儿。”

“你们走了一路也累了,我和老三媳妇做饭就成。”王氏避开老大媳妇要来端簸箕的手,吩咐道:“去把院子里的衣裳收一收,然后歇歇脚,今日老三媳妇辛苦了,洗了一大家子的衣裳,还去山里挖了一日笋,晚上你们两妯娌赶夜把这些笋子焯出来,我瞧明儿是个好天气,正好晒笋。”

朱氏和罗氏忙点头,和灶房里忙活的孙氏打了声招呼,便去收衣裳歇脚了。

孙氏正在给小妹煮粥,听婆母这般说,她心里觉得舒坦,就算今儿真累了些也都没啥了,娘都看在眼里呢。

中午王氏在家烙了不少饼子,按照以往的习惯,夕食随便熬上一大锅杂粮粥,再焯上一大盘野菜下粥就差不多了,但今晚不一样,孙氏煮了一大锅杂粮干饭,还破天荒割了好大一刀腊肉炒了一盘白菜腊肉,另还炒了一盘鸡蛋,煮了一盆腊肉萝卜汤,虽然肉少萝卜多,但今晚相当于有三个荤腥大菜。

天蒙蒙黑,一大家子坐在堂屋打仗般的吃饭,筷子碰撞刨饭的声音此起彼伏,除了王金鱼一脸茫然不知道今儿是啥日子,难道是谁的生辰?苦思冥想也琢磨不出今晚伙食这般丰盛的理由,见盘子里只剩最后一块腊肉,他脑海里不由闪过之前阿爷说的话,目光一凛,伸出筷子在喜儿震惊的目光下先他一步把肉夹走。

赵喜呆呆地望着慢条斯理嚼着腊肉的王金鱼,余光看见四哥把筷子伸向了最后一块鸡蛋,他嗷一声大叫,干扰成功,然后趁着赵登吓住的瞬间把鸡蛋夹起来塞到嘴里。

“吃饭的时候你鬼吼鬼叫啥!”孙氏举起筷子朝他打过来。

“阿娘你是母老虎,一日比一日虎!”赵喜捂着被敲的左脑袋痛呼,然后不出意料右边脑袋也被打了。

吵吵闹闹的一顿饭吃完,娃子们去洗漱睡觉,赵大山和赵二地暗地里较了会劲儿,还私下掰了腕子,最后赵二地不敌大哥,拎着水桶去茅房冲澡。

夜渐深,星河漫天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钻进主屋,一待就是一夜。

赵大山捡起他爹丢在打拌桶里的镰刀,抑制着快要跳出胸腔的激动心情,挽着裤腿,把着稻杆,哼哧哼哧挥洒着汗水。

他和他爹赵老汉一样选择割稻,打禾这种事就交给老二老三吧。

爹割了一亩半,还剩一亩半,赵大山觉得他一晚上就能割完。如果实在割不完,不是他赵大山孬,是他兄友弟恭,特意留给在外头望眼欲穿的老二。

正当壮年的汉子干起活儿来确实比上了年纪的五旬老汉强上三分,赵大山像是不知疲惫,不消片刻就割了半块田。

后半夜他放慢了速度,但好像没啥用,心说太能干也是一种错啊,他心头嘚瑟,手上动作丝毫不慢,虽然大汗淌满脸,但身体是真的吃得消。

他们家年年秋日都是村里人羡慕的对象,回回都是最先割完稻,抢了晒谷场最好的位置,最先收谷,最先结束秋收,吃上新鲜的大米饭。

忙碌起来不知时间流逝,赵大山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中途去溪边儿喝了两次水,回来一鼓作气把剩下那亩地割了,割完坐在田坎上又歇了一阵儿,闲的发慌又去打禾,谷子都打了半桶出来,刚准备去木屋的仓房拿扁担箩筐,忽然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他整个人摔在地上。

屋里鼾声震天,他爹睡得四仰八叉,娘抱着小妹侧身背对大门似乎被吵得受不了,赵大山熟门熟路爬起来,轻手轻脚开门出去了。

天边泛起鱼白肚,要天亮了。

赵大山拎着桶水去茅房,没敢冲凉,只打湿了帕子擦了两遍身子,紧赶慢赶在天色大亮之前回屋抓紧时间睡觉,今儿还要进山挖地窖呢。

赵三地已经在山里找好了位置,说来也巧,他转来转去还是觉得小五他们常去的那片位置最好,他找的地儿就是靠近悬崖那处,地方高,视野好,下雨还不用担心水洼,稍微做一下防潮措施就差不离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里离村子远,算是靠近深山边缘了,村里人都不咋去那个方向,他们去那里挖地窖,别人也不知晓他们家藏身的位置。

爹娘也说,他们挖地窖不是为了藏粮食,是为了藏人,以防万一流民摸过来,他们能有个躲藏的地儿,越偏越好。

赵三地估摸等村里人去镇上买完盐,打听到外头风声紧,回来后就要安排汉子去村外轮流放哨站岗了。

毕竟亲眼所见,咋都比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更让人信服。

既然位置找好,就要着手挖地窖了。

吃完朝食,除了妇人,家里汉子和男娃都要进山去帮忙,王金鱼有点疑惑二伯怎么不上山,反倒他们这群帮不了太多忙的小娃要进山,但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他这段日子跟着喜儿他们漫山遍野跑,自觉身子都健康了许多,都能帮着家里干点农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