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汉担着两捆木柴,把在山里随手扯的一大把野葱拿去灶房,对朱氏道:“中午再割刀腊肉炒野葱,给小宝蒸一碗鸡蛋羹。”

昨儿才吃了一顿腊肉,今儿又吃啊,朱氏暗自咂舌,却没有说啥,伸手接过:“爹,我知道了,我先把野葱拾掇出来。”

赵老汉点点头,去灶台边舀了半瓢水,边喝边往外头走。路过屋檐下时,他还多瞅了一眼老三从周家村捉回来的小狗崽,毛色纯黑,老三说那一窝狗崽就这条冲他摇尾巴,瞧着精神头足,四肢也很有力,脚力不错,牙齿长得整齐,汪汪汪声儿听着也得劲儿,最后花了五十文捉回来了。

在乡下,五十文都能买两斤猪肉了,养狗还要废粮食,许多人家自己都吃不饱,不可能养狗,一个村能有一两户人家养狗就算很了不得了,五十文是真不便宜。

像赵有才家那条大黄狗,别以为他家日子过得好,有余粮多养一张嘴,其实是赵有才那厮喜欢吃狗肉,想养大了想自个宰了吃。不过他这心思养着养着也就变了,日日对着,日日喂吃食,日日冲你摇尾巴,地动那夜,大黄狗更像是提前预感到什么一个劲儿冲着几间屋子叫唤,赵有才他家也是因为大黄狗,一家老小才逃过一劫。

小狗崽趴在现搭出来的狗窝里,小尾巴摇了摇,奶声奶气冲着赵老汉叫唤了两声。

“好生看家,有啥事记得提前叫唤啊。”往它面前的狗碗里倒了半碗水,赵老汉顺手把水瓢搁一旁,背着手回了屋。

王氏还坐在床头发呆,赵老汉走过来想在她身边坐下,被她一把推开:“刚从山里回来自己那身多埋汰心里没点数?我昨儿才换洗的。”

“就你个老婆子瞎讲究,村里谁家妇人敢这么推自家汉子,要翻天了不成!”话音刚落,背上又挨了几巴掌,贼有劲儿,一看就是在拿他出气。

“谁敢?我就敢!就敢了怎的?你能拿我怎样?”王氏气得遭不住,憋了一上午的火先冲他发了一通,骂完感觉心里舒坦了点,见他蔫头耷脑坐在小马扎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道:“小宝昨晚做梦了。”

赵老汉一听,老眼倏地一下望过去。

王氏用只有老两口能听见的音量和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赵老汉听完嘴皮子都在哆嗦。

“确,确定吗?可是你听错了,或者小宝听错了?她还小,听错也是有可能的……”他双手一个劲儿来回搓着,牙齿都在打架,显然内心很不平静。

昨儿他才和村里人商量好,为了防日后有流民跑到他们村来,这段日子要是家里不咋忙,都去挖个地窖啥的,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藏地窖里,若流民真来了,那就赶紧躲起来,啥都没有命重要。

至于和对方硬刚?没想过,就算村里汉子齐上阵,只怕人家一把大刀劈过来,一群泥腿子胆子都要吓破。赵老汉不是自夸,村里也就他们家的汉子有点胆识,其他人祖上三代都是老实庄稼汉,杀个猪都要三四个汉子一起去按才成,拼命这种事儿,他们真不行。

只有躲才是上上策。

反正后山那么大,随便寻个地儿挖两个地窖,除非人家放火烧山,不然想找到真不容易。

结果这前脚刚商量好,后脚老婆子就说秋日征兵文书要下来了。

赵老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了,流民作乱,他们老百姓可以到处躲,能躲过就是自己本事,躲不过那就是命该如此。可朝廷下发的征兵令不一样,这玩儿躲不了,谁敢躲,就相当于违抗皇命,当官的是可以向你治罪的!

轻则打上几十板子再发配三千里外服苦役,重则全家丢命,或划为贱籍,世代子孙为奴为婢。

当然,你想逃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被抓到,那就全家一起当流民。

而流民在安生世道,属于无根浮萍,去哪儿都要遭人驱逐嫌弃。搁如今,流民就是匪徒,人人喊打,人人可诛,朝廷这不就是为了清剿流民才弄了个针对庆州府的征兵令?

赵老汉思来想去,这就是一个怪圈,咋绕都绕不过一个死。

未来一片迷茫,根本看不见生路。

么么哒。

??[33]第 33 章

老两口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王氏越琢磨,眼泪掉的越多,她实在不愿儿子去服兵役,何况这还不是去边关抵御外敌保家卫国,这是内乱,是民乱,是朝廷不作为!

就这般白白让老大去送命,王氏五脏六腑都揪疼得发慌,不乐意,咋都不乐意!

赵老汉也不乐意,他想的更远,这回征兵是一家出一个,假使日后死的人多了,这缺口谁来填?二次征兵不成?他三个儿子,一回给他征走一个,等儿子死完,是不是孙子继续顶上?

他生这么多带把的,难道就是为了给当官的糟蹋?

“要不咱逃吧?”赵老汉犹豫着说,“小宝不是说征兵是在秋后那一两日么,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咱把家里的东西拾掇拾掇,等地里的粮食成熟了,早几日割稻,我们收了就跑。”

王氏闻言一惊:“你要去当流民不成?”

赵老汉当然不想当流民,可除了逃,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朝廷千万般不好,它如今也好生生在那杵着,除了咱庆州府,也没听别的地儿有啥大的动乱,我们若是跑了,那可就真成了流民,一辈子回不了头了!”王氏急道:“而且连个路引都没有,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连县城都出不了!”

“躲进山里不行?”赵老汉气闷道。

“山里?”王氏也上火了,和他说了半日,一个像样办法想不出来,还尽出馊主意,“你是世代住在山里的猎户不成?外围的山,你敢去建房子住?人家站个高点的山头就把你家几口人都数明白了,一找一个准!往深了去,里面不是熊瞎子就是吃人的老虎恶狼,你当自己有多大本事能在深山里过活?赵大根我看你是脑子抽了筋,赶紧伸伸吧你!”

赵老汉胸口也蕴着一团火,闻言大声嚷道:“这不成那不成,那你说咋整!”

王氏瞪他,赵老汉也瞪她,老两口暗自较了会劲儿,又逐渐冷静下来,继续商量。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管咋样,咱先把家里的银子换成粮食,不管是躲山里还是当流民,没东西吃一样都是个死。”赵老汉说。

王氏点头,囤粮这事儿从瑾瑜嘴里得知庆州府情况不乐观时就已经在做打算,只是没想到流民手里的屠刀还未落下,朝廷的刀倒是先挥了过来。

老百姓就是这样,生死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瞧着府城大乱他们是逃走了,其实还是那笼子里的鸟,咋扑腾都扑腾不出去。

“时间紧迫,明儿就让老大带着小宝去镇上,能买多少粮食买多少,尤其是粗盐,这物得多买些,和粮食一样缺不得。银子放在手头也生不出银子来,日后还不知是个啥情况,有小宝在,多少东西都能放下,多囤一些总不是坏事。”

接着他们就算了算手头目前能拿出来的银子,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卖人参剩下的七十五两,还有那一匣子金物。匣子里的金叶子金葫芦不打眼,就是不知能不能直接和粮铺交易,还是需要先去当铺当成银子?他们没使过金子,对这方面没啥经验。

至于金镯子和金钗,王氏不太敢拿去当铺,她不晓得那些富贵人家的镯子金钗是不是一个花样,若是这两物有啥特征,本就是在镇子前头的林子里挖到的,若是埋金子的人发现东西不见了,他们拿去当铺和自首没区别。

最后是那个长命锁,这物更不敢拿出来,除了大户人家,谁会给才出生的孩子佩戴长命锁?上头镶嵌的宝石,个顶个的贵气,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打出来的。

所以他们能动用的银子主要还是那七十五两。

秋日要征兵的事,老两口暂时没有告诉家里人,连三个儿子都没说,免得他们心乱,想东想西瞎琢磨,觉都要睡不好了。

夜里,王氏把赵大山和赵二田喊到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