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灵的见此,连忙伸手扒拉住车厢,疾步跟在驴车后头。

车辕一沉,驴吃重,冲挤的势头猛地一顿,竟有些控制不住往后滑。

赵老汉粗眉一竖,反手又是一鞭子抽在驴屁股上,顿时给驴委屈的直接扬蹄狂奔,扒拉着车厢的汉子手头一个没抓稳,惊呼一声,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啊!”

他匆忙起身,却被众人撞倒,短促惊呼瞬间被掩埋在拥挤的人潮之下。

不敢停下,赵老汉忙驱使驴车往前跑,短短一段路,他愣是紧张地手心冒汗,心悸惶惶。

逃离人潮的一瞬,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不敢停下,又是一鞭子抽在驴身上,驴狂打响鼻儿,撒丫子狂奔的动作带了几分恼意,闷头直往前冲。

直到跑出几里地,再不看见身后拥挤的人潮,骨碌碌转悠的车轮子这才缓缓慢了下来。

“爹,要拐弯啦。”

赵小宝从赵老汉身后探出脑袋,伸手指了指岔路口:“走那边儿,道童哥哥在那边儿。”

赵老汉狠狠咬了口梨,连果核都没扔,嚼吧嚼吧嚼碎吞下肚,和从另一条道拐上来的骡车同时拐弯,两个车夫对视一眼,谁也不让谁,驱驴赶摞一前一后踏上前往新平县的大道。

吃着骡车的尾灰,赵老汉呸呸两口,表情十分郁闷。

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品种,血脉里多少带了点马的速度,驴跑不过骡。

当初买驴,只想着骡子脾气犟,不好驯服,驴善爬山,好养活不易生病,和骡子比吃的还少,反正家里有劳动力,也不需要驴驮啥重物,种种考量之下这才买了驴。

瞅着已经跑没影儿的骡车,赵老汉有一丢丢后悔,骡子寿命比驴长,这一路还不知多艰苦,哎,希望自家驴喝着神仙地的水,吃着神仙地种的豆子,能多活些年头。

现在也不指望它驮啥重物,只要拉个车厢,起个掩饰作用,让小宝在逃难路上也能随时随地带着家里人进神仙地就成。

外面大旱,神仙地却是风调雨顺,谷子长势喜人,估摸再过些日子就得拾掇拾掇准备秋收了。

想到此,赵老汉又高兴又惆怅,高兴粮仓里的粮食越堆越多,吃都吃不过来。愁的是在逃难路上还要忙着割稻子晒谷子,光是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这咋抽得开身啊?

“你爹我一身驾车好本事,没想到最后输在起跑线上,哎,可惜啊可惜。”他摇头晃脑,望着已经快跑没影的骡车,想的却是神仙地里的丰收场景,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

好在,他们还有牛,今年多一个壮劳力咯。

赵小宝不知道爹在笑啥,见他笑,也跟着龇牙乐呵。

她心中没有一丝离乡背井逃难的忧愁,仿佛只要爹娘兄嫂侄儿在身边,哪里就是她的家,一点都不害怕。

“小宝,和我说说你那道童哥哥,还有青玄观,爹了解了解。”

“好哦。”赵小宝清了清喉咙,“道童哥哥叫青玄,他有一只小狸猫,叫小……”

烈阳之下,车轱辘碾压碎石的声响伴随耳侧,驴车缓缓前行。

通向鲁口镇的官道上,一队士兵正朝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有携家带口的逃难百姓在半路上被士兵拦住,同行之人见此,连忙推着板车、背着包袱慌不择路涌入林间或小路,尖叫,求饶,四散奔逃……刚平息不久的鲁口镇,又迎来了另一场喧嚣。

与此同时,庆州府各处官道上,出现了士兵搬石垒木砌墙等拦路景象,外逃的百姓,拦路的士兵,两方剑拔弩张对峙而立,冲突一触即发。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赵老汉把驴车赶到林子里,揉着被颠成两瓣的屁股,让闺女带他去神仙地缓缓。

吃了一顿丰盛夕食,大米粥配凉菜,还有一碟调好料汁的白灼肉片,父女俩捧着碗,胃口大开,连吃三大碗饭。

“还是神仙地种的大米吃着香,浓稠绵密,吃完一碗还想再来一碗,根本停不下来。”赵老汉笑着打趣,“大半辈子没馋过嘴,临到老了,居然好上吃干饭喝稠粥,你说乐人不乐人?”

赵小宝只听得懂一个馋嘴,就像她馋饴糖一样,爹不馋糖,馋粥,那就馋嘛:“爹馋粥,小宝给爹舀粥,想喝多少喝多少!”

说着,她伸手就去够舀粥的木勺子。

赵老汉连忙把碗递过去,美滋滋享受着闺女的孝心,这等混乱之下还有热乎乎的粥喝,冰凉的果子吃,甘甜的溪水饮,他已经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了。

想到还在遭罪的老妻,他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哎呀,给老婆子把她那份儿也给吃了,嘿嘿。

父女俩就着稻田里谷子压弯腰的丰收场景,吃的肚皮滚圆,满足的直打饱嗝儿。

吃完饭,赵老汉把碗筷拿去灶房,在堆满干货和蔬菜的角落寻了个白萝卜,用菜刀两头削掉,当做香炉摆放在两坛子骨灰前。

燃香烧纸,寥寥白烟缓缓升空。

“您二位就这里安安心心住下吧,倘若日后有机会,定让你们一家团聚。”

“老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厚福,瑾瑜是个好孩子,在咱家的时候听话又乖巧,还有孝心,会帮我和老婆子拿凳搬桌的,我心头也稀罕那娃儿……哎,咱当爹娘的,图的不就是孩子过得好?只要娃儿无忧,咱就放心了。”

“回头得了空,我给你们夫妻刻两张牌位,贱木拙技,莫要嫌弃哈。”

说完,招来去果园给大黑子送吃食的闺女,让她来上炷香。

“这是我闺女,哎哟,这辈分属实不好论,干脆就不论了,各喊各的。”赵老汉絮絮叨叨,烧着纸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这是我家小宝的地儿,她还小,你们二位夜里莫要出来吓她,小娃子经不起吓唬,切记切记啊!”

“现在外头乱的很,当初买粮食时忘了香烛纸钱,哎哟,你说寻常谁能想到这个?日日三炷香怕是有些难,眼下只能一日一炷香了,先委屈你们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买些香烛纸钱,让你们在下头吃个饱,有钱花。”

村里死了老人,孝子贤孙把牌位供在家中,就会这般烧纸告知已逝之人,让它们避着些娃子,莫要出来吓人,大人还罢,娃子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恐会惊厥生病。

赵老汉也是担心,小姑娘胆子本就小,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又不是血脉至亲,要是不懂事出来吓人就不好了。

先打声招呼,若它们不老实,回头就关杂物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