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还有一条河呢,人渴不了,庄稼也渴不了,顶多人累了些罢了,只要撑过今年,明年也就好起来了。
眼下哪里就到了要逃难的地步,除非……
打仗打到家门口来了,水井不出水了,河干了,粮食颗粒无收了,彻彻底底活不下去了才会举家逃难。
甚至就算这样了,他们可能也不会逃,人跑了,房子和田咋办?那可是祖宗留下的祖产啊,丢了可就没有了!
不止他们,连赵山坳几个村老私下都说,不跑,就算今年大旱也不跑,只要河里还有一滴水,他们就绝对不挪步。哪怕庄稼颗粒无收,他们宁愿进山挖树根吃都不跑,撑过了今年,明年一切都会好起来,跑了可就啥都没了!
都是黄土埋脖子的年纪,咋都丢不下守了一辈子的庄稼地。
赵老汉不知他们的想法,他家这段时间忙得根本没空去村里,王氏和三个儿媳日日蒸馒头烙饼子熬粥,木屋和外头两处灶头没歇过,赵小五他们进山割野草砍木头,拾的柴火还不够阿奶阿娘使,以往用来堆柴垛的屋檐下空荡荡,寻的始终赶不上消耗的。
赵老汉也是,天不亮就开始编带盖的箩筐,山里的竹林都被他砍了个遍,数不清统共编了多少,只有木屋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装着蒸好的馒头包子饼子的箩筐能彰显他的功绩,一摞摞垒得极高,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儿。
神仙地又有了变化,赵大山带着家里的宝贝牛一起开荒,不过念及这还是头牛犊,他自己也心疼,不好太过使唤它,正好最近这段日子也忙,就草草开了两亩地,其中一亩被他媳妇种满了野菜。
可能神仙地把野菜当成野草了,地里的野菜和菜地里的菜长势一个天一个地,野菜今日薅完明日又冒出一茬,菜地里的菜半个月都冒不出个头,特气人。
这亩地除了野菜,还移植了一棵板栗树,是罗氏在山里挖野菜时顺手挖回来的小树,板栗是个好东西,这玩意儿咋弄都好吃,煮了能当零嘴,也能炖鸡,板栗炖鸡滋味鲜美得很,又香又下饭,家里人都喜欢。
尤其是小宝,自打她上回念叨两句就被她记住了,这回瞧见板栗树直接就给薅了。
如今家里愁啥都不愁吃食,赵老汉每每看见堆满的箩筐,摸着时时滚烫的灶台,望着一直冒烟的烟囱,焦躁的心就能舒缓两分。
忙忙碌碌中,仲夏已至。
这段时日,天气越发燥热不堪,早上起来捧着碗吃个朝食的工夫脸上就淌满了汗。
田里彻底没了水,原本一日担个四五趟水浇地就差不多了,不知从哪一日开始,从早到晚,几乎只要有空,汉子们就会拿着扁担河边田地两处往返,一趟下来大汗淋漓,衣裳都在滴水。
汉子们日日换三套衣裳,妇人们早上傍晚端着装满衣裳的水盆去河边锤洗,她们也想喊男人少换两套,可不行,打湿的衣裳穿着重,不舒坦,就算晒干了也一股馊味,难闻得很。干活儿已经很累了,不能省这点事儿,她们宁愿多洗两回衣裳,都不能让男人受罪。
还有小娃子,浸了汗水不换衣裳容易长红点子,一个没注意好就要生病。
日日担水,日日洗衣,不知哪一日,突然有小娃甩着小鸟急匆匆从河里跑回来,见人就嚷嚷。
“河变浅了!”
“水位下降了!”
??[101]第 101 章
入了夏,村里的男娃子们要么往山里跑,要么往河里钻。
山里树林子密集,能遮阴,山风多,虽然没啥凉意,但咋都比在家里强,在家坐着不动弹都会淌汗,闷热得很。下河更是舒坦,虽然河水被晒得发烫,但也就是上头,下潜些仍能感觉到凉意,是最好不过的一处避暑地儿。
最先发现水位下降的是周三头,回来报信的也是他,见人就嚷。
“我钻的洞眼都露出来了。”
“不能再挑水,再挑河要干了,我们都不能凫水了!”
小娃子不懂事,就觉得河水是被村里人挑干的,日日挑,家家户户都在挑,他就是再笨也知道水瓢里的水总有喝见底的那日。河水也是,大人多挑两桶,河里的水就会变浅两分,河水浅了,那他们就不能下河凫水祛暑了。
“三头你说啥?”
“哎哟你个小子,咋不穿衣裳呢!要遛鸟回自家院里遛去,让姑娘家瞧见了咋整?”
“周老汉,你管管你家三头,忒不知羞了!”
周老汉坐在大榕树下歇脚纳凉,旁边还放着水桶和扁担,周围还有不少和他一样的汉子,一个个要么蹲着,要么站着,都不敢坐在石墩子上,没办法,烫屁股啊。
大家伙正聊着呢,就算赶着趟担水,这几日地里还是肉眼可见的干了。
这话说不得,一说全都叹气,尤其是周老汉,他家有两亩地位置偏,又远,水浇得不勤,干的最早,心里正烦着呢,又被指责不会教孩子,心里头正窝着火,扭头见孙子一边跑还一边跳脚,地面这么烫都不知穿鞋,瞧着就更来气了,扁担在地上狠狠锄了两下,张嘴就骂:“大热天嚷嚷啥呢?嚷得人心烦!你钻啥洞眼了?还有你衣裳呢,家里是没给你衣裳穿还是咋,光着屁股满村跑,你是破落户家的娃子没得衣裳穿了不成?!”
三头在家都被骂习惯了,整就一滚刀肉,浑然不在意,但见阿爷身边还蹲着好些人,连赵老汉父子都在,他们兄弟和赵小五不对付,可村里又挺捧着赵家人,他又畏惧又不抗拒,慢吞吞挪过来:“昨儿我在岸边儿钻了洞眼,明明和水面一样高,今日那个洞眼就露出来了。”
他说着还伸手比了个长度,大概有他半个手掌那么长:“露出这么长一截,阿爷,河水都要别你们挑干了,你们别挑了,我们还要下河呢。”
这话一出,不出意料身上挨了两巴掌,周老汉举起锄头就要揍他:“不挑,不挑全家等着被饿死不成?我和你爹累死累活日日顶着大太阳去河里担水浇地,没见你帮个忙也罢了,还让我不要去河里挑水!泡个水把你脑子泡没了,看老子打不死你个缺心眼的东西!”
三头吓得围着人转圈躲,旁边人见周老汉真下得去手,那么粗的扁担落在娃子身上能要腰杆打断,连忙伸手拦住。
“三头,你挖啥洞眼了?”
“你可莫要扯谎,你叔我刚还去担水了,咋没发现水位下降,这晦气话可不兴说啊,大热天的,地里正缺水呢。”周家的汉子伸手截住三头,变相护着着缺心眼的娃别被亲爷揍一顿,居然敢不穿衣裳到处跑,好在现在日头毒辣,妇人姑娘都缩在家里纳凉,不然怕是家门都要被人踩烂。
“我没扯谎,没扯谎,洞眼就是露出来了,不信你们自己去看。”三头疯狂挣扎,余光瞧见阿爷举起的扁担,立马老实了。
“你小子若是敢胡咧咧,今日逃不掉一顿收拾!”周老汉指着他。
吵归吵,打归打,这事儿听着怪吓人,大家伙不信邪,把扁担一丢,直接扛着三头去了河边儿。
赵老汉也跟着去了,他老早就知道水位在下降,日日担水都留意着,还做了几个记号,只是位置隐蔽,大家伙都没发现。
三头说的洞眼和他插得那几根竹片差不多,就在水岸边儿上,手指头钻了一排洞,许是闲得发慌,在河里凫水时趴在岸边休息时抠的,原是和水面齐平,这会儿洞眼完完全全露了出来,晒了一日,泥巴全干了。小娃子手指那般细小的洞眼子,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就眼下这个干巴样是抠不出来的,只能是泥巴湿软时才能抠出来。
洞眼不会挪地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水位下降了。
三头没说谎。
所有人站在岸边,看着被太阳晒得反光的河面直直发愣。
“担水的时候咋没发现水位下降了,这,这……”李来银嘴皮子一阵哆嗦,忍不住蹲下身伸手去够水面,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先前还能轻松摸到的水面,眼下竟是有些费劲儿了,他扒拉在岸边儿,身子一直往下探,若不是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许是要栽到河里去。
担水直接扔水桶,不用弯腰去够水面,心里又惦记着干到裂了缝的地,不仔细瞧还真没主意水位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