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离乡贱,没啥根脚的泥腿子如此,有钱的富户也是如此。
为啥人们对祖坟祖宅祖田如此看重?一个家就好比一颗大树,祖宗们留下的田地屋、还有后山那一个个小山包,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根根扎根在土里的根|茎,而他们后辈子孙就是枝丫,是树叶,离了树能不能活是一回事儿,从本心来说,就没有想离的。
等闲也离不得。
而权贵人家更是如此,那是一个族,那棵大树盘根错节,若非到了生死关头需要抉择,谁会选择举族搬迁?
赵老汉倒是想不到这些,他毕竟只是个乡下老汉,他就是觉得自己想不到的事儿,别人肯定能想到,那别人干啥,他就跟着干呗。不过他暂时没想过要逃难,除非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又要征兵了,或者庆州府真的完蛋了,流民又要来他们村了……没得办法的情况下,他才会带着一家老小逃命。
现在跑啥,日子还能过呢,这么多民兵,没准打赢了呢?
他家新建的房子,六亩半的水田,这些都是他一辈子辛苦劳作用命拼来的,刀子没落到后脖颈那日,他是决计丢不下。
何况富户们要跑路,不过短时间也跑不了,牵扯太多,就算是卖房子卖铺子卖田也需要时间,但知晓这个音讯,对生活在山旮旯的赵老汉而言也是一个重要的消息。
也是从这趟回来,他们家开始轮流去神仙地开荒。
赵家三兄弟,还有五个小子,日日夜夜轮流着去干活儿,期间还要育苗,平三亩地的秧田,秧苗长好后插秧。这次育秧的粮种用的神仙地收获的粮食,这是赵老汉要求的,粮种的重要性连三岁小娃都知道,他就是想试试,用神仙地收获的粮食做粮种,亩产会不会更多?
当初三亩地的粮种是从自家预留给六亩半的田里分出来的,当时没想那么多,甚至都不敢想丰收,从开荒育秧到插秧生长这几个月的时间一直提着心,生怕颗粒无收白白浪费了粮种,却没想到最后一亩地收获了四百六十多斤粮食!
前头的巨大成功,成功膨胀了赵老汉的心,他不免有个大胆的想法,若这次用神仙地收获的粮食当粮种,有没有可能亩产会更多?五百斤可能吗?甚至是六百斤?
因为这个猜想,他兴奋地好几宿睡不着觉,如果真的能做到亩产五六百斤,那就相当于神仙地一亩地的亩产能比外头两亩地还多,他如何能不激动?
不过想归想,还是要等这次田里的粮食收获后才知好歹。
三亩地的秧已经插上了,但长势还是如第一次那般,两个月都瞧不见一点变化,仿佛成熟就是一瞬间的事,赵老汉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经验在神仙地一点用处都没有。
忙忙碌碌间,时光飞速流逝,等神仙地又开出四亩地,已是深冬时节,年关将至。
往年这个时候,村里都要张罗着去周家村找周屠夫问毛猪价,今年这一步直接省了,一是村里无猪可卖,二是周屠户和他儿子被抓去当壮丁了,如今生死不知。
说起来也是唏嘘,十里八村谁不羡慕周屠户,他一开始是个劁猪匠,后来和周围的村民混熟了,跟着一个老杀猪匠学了几分本事,就开始当杀猪匠。最初他是自家喂猪自家杀,后来生意好,去镇上支了个小摊子,做大后,开始去十里八村收猪,这么多年经营下来,不止在镇上买了铺子,还在村子起了几间大房子,平日里是镇上乡下两处开摊,乡亲们要吃新鲜猪肉也不用特意去镇上,去周家村就能买,价格还比镇上便宜一文,周家人会做生意,乡亲们得了好处,就更愿意把猪卖给他们家。
年下当头,正该是周家最忙碌的时候,周屠夫和儿子不但要去别人家帮忙杀猪,还要四处去看猪收猪定日子谈价格。但今年不同了,周家因为在镇上买了铺子的缘故,为了节省时间,周屠户父子俩夜里就没回村,这不,前头征兵就被抓了个正着,父子俩别一锅端了。
屠户嘛,日日油水充足,吃得好身体壮,正是兵爷们最喜欢的壮丁,根本没管周屠夫求情哭嚎,直接父子俩一齐抓了。
故而今年过年很是冷清,年前、年中,年后都冷清,没有家猪被一群人拽出栏的嘶吼悲鸣声,没有支起一张张桌子吃热热闹闹的杀猪酒,贴春联,炸果子,请灶王爷,过年还是喜庆,只是喜的都是逃过一劫的人家。
翻了年,初二那日,出嫁女携着儿女回娘家。
晚霞村的路通了,走亲往来,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所有人都不躲了。
若有人问起征兵一事,村里人则统一口径,天冷了,藏在山里的人没得办法,只能下山。若问他们在山里咋活的,就说遇到了猎户,舔着脸跟在人家身后讨生活,混了口饭吃。
当然也有人不信,但有啥用?说他们躲过征兵运气好?那他们被流民屠村又是实打实的,死了那么多人也是真的。
最后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一句福祸相依罢了。
…
冬日农闲,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猫冬。
唯独老赵家,莫说歇息,日子过得简直比平日里还忙,十二个时辰,换着人去神仙地干活儿,赵大山前脚刚出来,后脚赵二田就进去了,一家子吃饭,饭桌上总会缺一个。
四亩荒地垦出来后,引水灌渠就忙了好一阵儿。
“咋就只能进一个人呢!哎,能进两个多好,干活儿都有个帮衬的。”赵老汉又一次忍不住叹气。
可能人就是贪心不足罢,王氏也是这般想,若是能一次进两个人也成啊,烧火煮饭都忙不开身,既要擦手头的灰,又要去揉干净的面团,不方便的很。
庆州府如今瞧着安稳,但那股风刮的却是让人心焦,
自从得知外头的大户想举族跑路,为了应对有可能存在的危机,父女俩从石林镇回来后,王氏就开始和儿媳们轮换着去木屋灶房里蒸馒头烙饼子包包子。
如今全家人都忙,汉子开荒垦地,妇人准备吃食,娃子们进山砍柴,赵老汉和三个儿子抽空还要编箩筐背篓簸箕,要带盖的那种。这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啊,东西放在神仙地不会坏,但就是有蚊子,也不知蚊子哪里来的,但想到小宝招蚊子,家里人都怀里是她从外头带进去的。
和人不同,其他东西小宝想带就能带好多进去,好比一开始的小黑子,后来的两只母鸡和十八只鸡仔,再后来的猎犬大黑子,都能同时待在神仙地。
所以包子馒头蒸出来得盖着,免得招惹蚊子。
王氏在这方面格外讲究,她坚信病都是吃出来的,村里小娃肚子疼就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吃了不干净的饭食才会拉肚子。她家孩子多,几个孙子还罢,都是莽小子,铁胃一个,从生出来就没咋生过病,就算前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冬日里冷得鼻涕直流也没咋生过病。
但小宝不行,这孩子性子不娇气,但身子骨娇气,吹不得冷风,受不得大热,喝口凉水都会肚子疼吃不下饭,不干不净的东西别人吃了没事儿,她会吃了就受不住,又吐又拉操心得很。
如今山里的竹子都被他们家砍了一片去,日日编,夜夜编,最后干脆还往神仙地里移栽了些,若是长出来,日后不但就近砍竹子,还能挖笋子呢。
今年零零总总算下来,移植了不少东西,扩建了几间屋子,神仙地变化很大。
若说之前只是一片荒地,赵小宝睡觉都只能躺在草地上,如今则是围着桃树建了一个大院子,睡觉的房屋好几间,灶房仓房茅房鸡舍一应俱全。院子旁边垦了一块菜地,有鸡屎沃肥,里面的菜长得比最开始要水灵不少,菜地的不远处,就是一大片刺泡丛,红地果藤,山捻子树,和一棵野梨树。
这个季节,本该是光秃秃的树枝上,居然挂满了果子。
这片算是小果园,只是赵家人也不懂打理,种的乱七八糟,好在没妨碍生长,果子长得也好,又甜又大。
鸡群在果树下低头啄食,咯咯哒咯咯哒好不热闹。
不远处,趴着一头四肢修长的凶猛猎犬,它时不时翻个身,闲得发慌了就用狗爪子刨地里的红地果吃,它还吃刺泡,酸酸甜甜的果子可喜欢了。
唯独山捻子,它看见就扭头,吃过两次,狗都要拉不出粑粑。
如今的日子它很喜欢,除了时不时会冒出一条叫小黑的狗和它抢地盘,小主人还喜欢拉偏架,让它多了两分烦恼外,再没有这般舒心自在的狗生了。
比看粮仓自在多了,夜里也不用钻狗洞去外头巡视,再不用吃屎饭,日子简直美滋滋。
小果园靠近小溪的位置,赵小五他们挖了个小鱼塘,已经放了水,鱼塘里还有十来条从后山水潭里抓的游鱼,他们也不晓得鱼会不会自己生崽,就先养着呗,没准就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