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家家户户都省着粮食吃,使些力气就能给家里省上两顿饭,咋算咋划算。
赵老汉有点后悔,早晓得就该在夜里去山上扛树,前儿在山里被同村的周大毛瞧见,缠着他问东问西不说,回到村里还四处宣扬他家要建房子,闹着最近家里没啥清净日子过。
这不,今儿又有人问了。
赵老汉正在院子里拾掇自己砍回来的木头,又粗又笔直,可叫他好找。说话的汉子刚从后山下来,手里拎着一只野鸡,他一开口,赵老汉直接反客为主:“刘老四,你套到野鸡了?在哪儿套的,改明儿我也去碰碰运气。”
刘老四一听这话还了得,这老赵家就跟那蝗虫过境,他们薅过的地儿连根野草都不长,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套到的野鸡,地方隐秘,他还打算回头继续去下套子呢。
他支支吾吾道:“就后山沟那片儿。大根叔,我婆娘还在家等我呢,我先家去了。”说罢匆匆离去。
赵老汉摸着脑袋嘿笑两声:“后山沟啊,嘿,还和我藏着掖着呢。”
“这两棵树你们在哪儿砍的?”王氏坐在屋檐下纳鞋底,看了眼院子里那两根粗壮的木头,为了寻适合的木材建房子,他们爷俩这些日子把山里转了个遍,最后才寻到两棵瞧着有二、三十年树龄的松木。
想着是给闺女建房子,自然要用好木。
而经过几个月勤勤恳恳的开荒,神仙地里已垦出了三亩地,前些日子忙着从小溪里引水灌溉,直到昨日才彻底忙活完。如今他们爷仨打算把搁置了许久的屋子给建起来,顺便盯着里头的天时情况,要准备育苗了。
之所以这般小心翼翼,实是里面的情况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连种了一辈子地的赵老汉都闹不明白里头的四季轮转,它全没个定数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尝试,毕竟谷种也是很珍贵的,饥荒年饿到都要去啃树皮了,还有很多人舍不得动谷种。留着种子明年还有希望,吃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赵老汉也不敢赌,家的谷种起码要留一半给明年春耕。
…
整个冬日,赵家人都在忙着建房和拾掇新垦出来的三亩肥田。
当然,这些事情外人不知晓,村里人私下还在嘀咕老赵家的人今年也不晓得咋回事儿,家里汉子一个比一个懒散,回回路过他们家,都大中午了,今儿赵大山在睡大觉,明儿是赵二田,后日就成了赵三地。
兄弟仨像是在比谁更懒一般。
甚至还有人说老赵家怕是要分家了,赵大山兄弟仨心生不满,这是在以行动向赵大根老两口表示抗议。
至于原因?那还用问,肯定是因为赵小宝啊!
村里谁人不知赵大根两口子有多偏心这个老闺女,就是底下几个孙子在赵小宝面前都得往后挪,这时间一长,几个儿媳心里肯定有意见啊。
可是有人亲眼瞧见,赵小宝一日三顿吃的都是大米粥,不是陈粮,是今年新下的新粮!
这搁谁家不得闹?
甚至还有人说赵大山去山里寻木材,为的就是准备分家,以后好建房子。
村里的闲言碎语,住在村尾山脚下的老赵家自然听见了,赵老汉气得大冬日脱了棉鞋想扔他们头上,在家骂骂咧咧:“你们才要分家,你儿子要分家,你孙子也要分家!”
哪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能听这话?儿子要分家和咒他去死有啥区别!
赵老汉实在气不过,隔日就揣着手挨家挨户登门,他仗着辈分大,村里上了年纪的族老都得叫他一声老弟,他登门撒泼,还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老胳膊老腿的平辈们压不住,晚辈又只能站着挨削,被他里里外外骂一顿还算好的,若有人敢还嘴,赵老汉张嘴就骂:“自家那俩破事儿没理明白,倒是说起别人家的闲话了!既然在家里闲的发慌,不如去把门口的积雪扫了,免得你爹出门没注意脚滑摔个屁股墩,回头你们兄弟俩为了谁伺候老爹这事儿闹起来,一个没掰扯好吵到要分家的地步可就不美了!”
好么,这下谁还敢背地里说他家的闲话?
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了深冬时节,家家户户都开始缩在家里猫冬,整个村子都变得安静起来,连赵有才家的老黄狗都不乐意叫唤了。
潼江镇很少下雪,据村里老人说,他们这儿上一次下雪还是十几年前。那年大雪封山,漫长的冬季结束后,好些人家大门紧闭,砸开门后才发现一家十几口人全都冻死了。
穷苦百姓是很害怕大雪天的,文人墨客以雪做诗,皑皑白雪是他们眼中的剔透景色,可在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老百姓眼里,一眼望不尽的雪白,是脚趾耳朵都要冻掉的刺骨寒冷。
时隔多年,晚霞村再次下起了鹅毛大雪。
家中柴火备的足,从外头开始下雪,王氏就不准家里的小娃出门了,整日给拘在屋子里烤火,哪里都不准去。
尤其是赵小宝,即便穿着厚实的棉袄,王氏也不准她下床,整日让她缩在被窝里,生怕一个没看住受了凉染上风寒。
“外头的雪瞧着越下越大,等老大他们回来,就不要出门了,安生待到开春吧。”王氏把怀里的针线篓子放到一旁,脸上露出一抹忧色。
这几日天气冷,赵大山和两个弟弟非要砍柴担去镇上卖给大户人家,说是平日里一捆柴只能卖十来个铜板,如今下雪,柴钱定要高些。
兄弟仨都是闲不住的,汉子火气重不怕冷,宁愿多走些路也要赚这几个铜板。
王氏倒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别的不说,他们家的汉子一个个膀大腰圆,长得一脸凶像,遇上歹人,吃亏的也是对方。
她担心的是天气,这雪下的叫人心里发慌。
盘坐在床上的赵老汉点点头,感觉膝盖有些凉,他伸手拽了拽被子,瞅向趴在窗户往外张望的闺女,支吾道:“那啥,昨儿我进去瞧了眼,秧苗长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就可以插秧了。”
一听这话王氏可就不冷了,一颗心顿时热乎起来。
小宝那地儿可真神了,外头寒风呼呼吹,大雪哗哗下,里面却还跟四月天似的。
前些日子,老头子哄得小宝仙子显灵,把今年特意留下的谷种拿去里面浸泡,没曾想隔一日就冒出了芽。之后老大去里面把田平平整出来准备育秧,又隔一日后,老头子进去撒了谷种。
按照外头的时间来算,种子撒下去,起码得长个三十天左右秧苗才能长好。
可奇的事儿发生了。
也就是几日光景,老三进去一瞅,出来直嚷嚷可以插秧了!
吓得赵老汉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咋就能插秧了?这谷种才洒上去呢!老三怕不是白日里没哄得小宝欢心,小仙子调皮了,在梦里施展法力折腾她三哥耍呢!
他是万万不信老三的胡话,但耐不住赵三地拍胸跺脚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