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征兵一事,相比兵爷,他们更需要防备的是十里八乡的人,尤其是里长。
偏偏他们晚霞村偏僻,山路难行,无事谁乐意来?更没外人盯着,此事可行性很大。
不过,想要此事做成,最重要的一环还是全村上下得一条心,一起瞒着外人才行。
“咋样?这个办法成不成?”见众人不说话,李大河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赵老汉一巴掌拍在他肩头,老眼全是欣赏,倏地起身:“走!”
“干啥去?”李大河疼得龇牙咧嘴,这死老头力气真大!
赵全赵勇等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
“下山开会,保护尸体,通知里长!”
一群臭皮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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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一行人从山上下来,直奔村里停尸的窝棚。
天气炎热,尸体放不住,尤其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味儿窜鼻又污糟,便是能从衣物辨别出是自家的人,村民也没有把尸体抬回去,还是留在窝棚,到时集体运上山后再挪到自家祖坟。
不是他们心狠,实是味儿太冲了,家里还要住人,活人总比死人要重要。何况这也没法子停灵,更不敢让孩子看见,村里有小娃子调皮跑来窝棚,当夜就魇得直哭,一早醒来就发了热。
如今的窝棚,真就跟人间炼狱一样,别说小娃子,就是胆子小的妇人看见都遭不住。
窝棚里除了茅坑和猪圈里村民的尸体,还有流民的尸体,他们身上的衣裳都被扒了个干净,尤其死了家人的村民,一腔怒火悲戚无法发泄,只能拿他们的尸体来撒气,肉眼可见的,这二十来具尸体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缺胳膊断腿被丢在阳光下暴晒,任由蚊虫叮咬,场面十分骇人。
赵老汉他们过来时,看见在晒谷场玩儿的癞狗剩和赵小五他们,他闺女手里拎着根木棍蹲在地上拦蚂蚁的路,旁边是春芽和春苗,三个丫头玩得很是投入,叫她都没有听见。
想来老婆子和儿媳们也下山了。
如此大事,家家户户都要来人,露个面,上炷香,都要拿出态度来。
窝棚处围满了人,死了亲人的身着素缟,头绑白布,腰缠麻绳。沾亲带故的则胳膊上系着丧布,妇人婆子哭声震天,汉子们则在到处找扁担,找麻绳,找相熟的人,肃穆的场面夹杂着吵闹和哭声,吵得人头脑发胀。
看见赵老汉,村里的后生自觉让出位置,连连打招呼。
“大根叔。”
“大根爷你来了。”
“赵叔,就等你们了。”
几个还在拌嘴的村老也忙止住声儿,齐齐迎了上来。
几张橘皮老脸挂着散不开的忧愁,实在是这次村里死了太多人,比年初地动那会儿死的还多,一下子就觉得村子清净好些,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缓过来。
“大根,咋才来?村里就等你们呢。”赵山坳满脸愁容,尽管这次本家就死了赵有才这房,他们损失最小,可都是一个村的,咋都不能这么算。
“大根,当晚到底咋回事儿啊?咋就只救下李寡妇一人?怎么就不能多救几个,都是一个村的啊,好些还是你看着长大的,怎就没顺手拉上一把啊!”李来银挤过来,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赵老汉他们明明有余力却没救人的责怪,“问大河,他就说你们来的时候流民已经把猪圈里的人全都杀了,灶房和猪圈已经起了火,你们来不及救……可咋李寡妇就全须全尾的没事?这事说不通啊!”
他说着一把抓住赵老汉的手臂,一双浑浊的双目紧紧盯着他:“大根,可是我看岔了?我咋瞧着是灶房先起的火,猪圈后起的呐?”
赵老汉表情不变,看着他道:“哪处先起,哪处后起,结果还不是一样?李老哥,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人不假,可我们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准备才下的山,我们拿命去拼的是地里即将要成熟的庄稼,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房屋,是地窖里要吃完的粮食、不想婆娘儿女被饿的肚子……”
不是拿命去救不听话被抓住没逃掉的村里人。
他话未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
李来银老脸一变,干巴的双唇嗫嚅,好几次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想说都是一个村的,咋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既然都下山了,咋都应该去救上一救……
“那李寡妇……”一旁的周富贵欲言又止,他侄儿一家也死了,这几日他也忍不住想,咋活下来的不是他侄儿呢,咋就是李寡妇呢,都是被抓,怎的偏生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命大。”赵大根不咸不淡道。
周富贵张了张嘴,还想说啥,被王铁根打断:“老李头,老周头,这件事我站出来说两句,村里死了这么多人,我相信大家伙都不愿意看见,但这件事说来也是七分命三分运,村里一早就说今年不要养猪,隔一年再养,大家伙偏不听,就不信邪。村里又说让咱藏些粮食在山里,大家伙还是不听,嫌麻烦,嫌累。现在村里人几乎都在,那就让大家伙摸着良心说,这次被抓的大多数人是不是舍不得畜生才没跑掉?是不是自己贪心,不听劝,这才糟了难?”
“再者,大根他们下山杀流民,能顾得上自己都已经很了不得,咋还能分出多余的心神?你们在村里干架,婆娘在旁边吵嘴,你们都嫌吵,要喊她们闭嘴。那群流民见势不对,杀人放火想跑,大根他们忙着拦人没来得及救人也是情有可原,人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能做得了多少事儿?你们就算心里有怨,那也该冲着流民去,冲着当官的去,冲着老天爷去,冲着大根他们撒气埋怨,你们算啥?啊?没他们拼命,咱们现在还缩在山里提心吊胆饿肚子呢!”
“你们可以不感恩,但不能怨恨!”他越说越激动,“做人不能这样!”
周围哭嚎的妇人也止了声儿,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在听,尤其是死了亲人的,他们一开始也想质问赵老汉他们咋就不救人,怎么能不救人,都是一个村的啊!
可他们没胆子,他们敢拿流民的尸体撒气,也是因为流民死的透透的。刀疤和黑斑,还有斧头男,这三具尸体就算死了,躺在那里,长手长脚如小山般魁梧的身躯亦是让这群没啥见识的村民吓得肝胆俱裂。
更别说去朝杀了刀疤他们的赵老汉等人撒泼,他们真不敢,就算怨怼,不忿,也只能背着人哭,骂、咒,万不敢当着人前表现出来。
眼下听着王铁根这番话,她们又忍不住默默掉泪,不知是哭去世的亲人,还是哭怨怼过赵老汉他们的自己。
王铁根还在说:“而且我说句难听话,大家伙别不爱听,咱泥腿子都知道若想自家地里的庄稼长得好,需要咱自个上心去侍弄,没道理你既要自家丰收,还得怪别人没帮你忙吧?”
“咱多大的脸啊?”他说到这里已经有些不客气了,“咱能下山,你们还能见到亲人最后一面,还能跪在这里哭灵,还能看见地里没被糟蹋的庄稼,躺在自家没被烧的房子里,这一切可全是大根和大河他们拿命换来的!”
“阿松和二柱的伤,你们当中好些人都亲眼去瞧了吧?做不得假吧?那么深的伤口,你们都长了眼睛看得见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躺个几个月能好全?眼看着就要秋收了,家里少了一个壮劳力,人家可有开口让你们帮着抢收?没有吧!人家站出来了,受了伤,还没要求咱们报答,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王铁根冷哼一声,扭头看着一个个避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的人,他王家也死了人,可他心里门清,这事儿是他们占了好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最遭人嫌,好比李来银和周富贵,就会怪别人,你们这么厉害,咋不下山救人呢?
尤其是李来银,他老早就知道族人被抓,他们李家的人咋从来没说过要下山救人?
嚯,如今倒好,人家赵家人把流民杀了,他安安生生下了山,反倒开始怪起别人咋不救人。
他就问,李来银你脸呢?!
“何况大根家被烧,大山受了伤还中了毒,他当时可是被背进山的,你们可都瞧见了。”他指了指周围几个汉子,随即又看向李来银和周富贵,“从头到尾就没见你们关心问候过一句,人家这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这辈子该是吧!”
李来银和周富贵被骂的抬不起头,一张老脸通红,鼻孔里喘着粗气,眼瞅着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赵老汉立马哎哎哎扶住他们,心情很不错的开了口:“我王老哥说这些就见外了,像我李老哥说的,都是一个村的,分那么清楚干啥?我这也是为了地里的庄稼,眼瞅着忙活了一年,咋都不能干看着让流民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