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咋说话呢?我哪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这时候大家伙得一条心,大根家有本事,有他们带头肯定出不了事,我还不是为了大家伙着想。”李来银被他指着鼻子骂,老脸抹不开,也指着他骂,“我就随口说说,你这般反应作甚?莫不是真让我说中了?他赵大根就是出息了,看不上村里人,干啥事儿都避着咱,好似生怕我们死乞白赖扒拉上他家一样,让他当村长他瞧不上,挖个地窖也避着人,咋?他家是有啥见不得人的……”
话还未说完,胳膊就被暴怒的赵山坳挥拐抽了一下:“我去你个老不死的李老头,少用你那屁|眼子大的心眼来看我赵家人,若是没有大根,你怕是根本没有跑进山的机会就被流民杀了,你个杀千刀不记恩啊,老子打死你啊!!”
大雨兜头下,两个豁牙老头一个打一个躲,急得旁边的人团团转。
赵山坳的儿子和李来银的儿子也上了火,瞧着就要内讧起来,周富贵和王铁根连忙上前一人拉住一个。
“行了行了,一人都少说两句,老李头你也是,胡咧咧啥,山坳和大根都不是这种人,你莫要说这种小心眼的话。”周富贵充当和事老,即便他内心里也属意让赵大山三兄弟带人下山,但他们也清楚老赵头没扯谎,他是真不晓得老赵家藏在哪儿,老李头这是担心山下的族人慌了神糊了心。
把两个老头扯把开,各自的儿子护着各自的爹,李家和赵家人站成两个方向,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冒雨前来,都是发现了山下动静坐不住的村民。
除了几家小姓散落四周,四家的族人一来,二话不说就站在了本家族老身后,他们怕流民,但不怕村民,干架吵嘴都得帮着自家人。
待山下火势稍歇,商量了许久的人选也出来了。
四家各出两人,另外几家各出一人,就这都是吵来吵去后强行定下的,先是村老吵,吵完又是各家吵,都没人愿意第一波下山,可胳膊拧不动大腿,最后到底是把人选定了下来。
当十几个身影鬼鬼祟祟下山时,赵大山一刀砍在了刀疤的脖子上,直接把他脑袋削得只剩一层薄皮挂着。
而同时,刀疤临死前的一刀也狠狠劈在他的肩膀上,看方向是想劈脖子的,奈何赵大山反应快挪了几寸,但到底还是没能彻底避开,锋利的大刀砍到了他的肩膀,直接削掉了一层肉,甚至都露出了肩胛骨,血流如注,赵大山脸色霎时一白,连刀都握不住了。
“大山!”二癞爹吓得嗓子都破了音,直接冲过去一把扶住他。
而赵全也趁机挥起锄头把又吐又呕,时不时还捂着肚子痛呼咆哮的黑斑给锄倒,对方一倒下,他冲过去对着他的脑袋就是几下,黑斑痛得在地上打滚,手头紧紧攥着的大刀来回挥舞,却无济于事,赵全和翻墙进来的赵三旺一起合力把他锄死。
“丫的,真难搞啊。”赵全一脚把大刀踢开,彻底防止他诈尸伤人,最后为了保险,干脆捡起大刀学着赵大山的样子直接把他脑袋削了。
安静的院子里,一时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一地泥泞的血水。
赵老汉等人就是在这时踹开大门冲进来的,同时出来的还有几乎是一个血人的李寡妇,她握着菜刀的手抖得厉害,刚走到院子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呵呵,我,我把他们全都杀了。”李寡妇浑身抖得厉害,她脸上的血水被雨水慢慢冲刷干净,破空的闪电照得她一张脸惨白如纸,一把丢掉手里的菜刀,她看着赵老汉,表情似哭似笑,“赵、赵叔,他们要拉我沉塘,我不想死,我把他们都杀了。”
她嘴皮子抖得厉害,说出来的话却比淋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刺骨。
赵老汉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带着赵全等人,顾不上瘫软在院子里的李寡妇,他们直接冲向她走出来的猪圈。
一进去,入眼所见的画面,让赵老汉这个自觉胆气十足的汉子都感到遍体生寒,只见三、四十个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人,此时像张破布一样瘫软在臭气熏天的猪圈,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入骨的刀口,就跟平日里杀鸡一样,一刀割在大动脉,血腥味扑鼻。
赵老汉没有夜盲症,他眼神好,甚至还能看见李老头的脖子被着重关注,像砍柴垛子一样刀口深浅不一,坑坑洼洼,血一股股往外冒,死状凄惨。
他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飞快略过,试图找出一个活人,但显然,下手之人极其果断,所见之处,无一活口。
“……”
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赵老汉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走出猪圈,他强忍着喉间上涌的不适感,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了李寡妇面前。
“闺女,怎么个事儿啊?”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关怀之语。
是的,关心,他们今晚能下山和李寡妇打配合,就是已经把她归为了自己人。不但是他,连李大河他们都是同意了的,听完赵全转述的话,俩老头都觉得日后不能小看了女人,她们受限于体型和力气,干仗可能干不过男人,但人家这处不亮就亮那处,脑子可比他们灵活多了。
而且李寡妇他们是了解的,虽然村里那群婆子喜欢拿她说嘴,但身为男人,寡妇有没有冲他们抛媚眼他们能不知道嘛?就算在村里面对面过,她都是低着脑袋绕着走,哪有那群婆子说的勾搭男人?她既没有喊村里汉子帮忙砍柴,又没有求人家垦地插秧,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儿子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儿,人老实又勤快,是不可多得的好婆娘呢。
故而赵全一说,大家伙立马就点了头。
李寡妇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突然就绷不住伏地大哭。
她委屈啊,她心里好苦啊,这些年受不完的罪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娘家靠不住,婆娘没得靠,两个儿子又小,她一个可以诉苦的人都没有,她以为赵叔会骂她,会杀她,她想过所有不好的结果,唯独没有想过会得到这么一句话。
她亲爹都没叫过她一声“闺女”,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被人关怀的滋味。
原来被人关心是会想哭的吗?
她跪在赵老汉面前,哭得浑身颤抖,连手指都在痉挛,她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哭得肚子一阵绞痛,一阵头晕目眩感袭来。
撑着双臂直起身,她双眼通红仰头望着赵老汉,流着泪把这几日山下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众人仍是随着她的讲述而心神剧震。
“被杀的村民被丢到了茅坑里,许是都要塞不下了。”
“活着的人就是猪狗,男女不分都要伺候流民,我被刀疤挑中……呵呵,我不想死,所以我没有反抗,我就成了他们嘴里主动卖胯的贱人,他们人人都欺辱我,打我儿子,抢我们的吃食,还说要等流民走了拉我沉塘。”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要逼我,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李寡妇原本是跪着的,肚子疼得受不住,她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蜷缩在雨水和血水混杂的泥潭里,“如果他们活着,我就要死。”
“我想活着,我想活着,我两个孩子还小……”
她喃喃自语,疼得脑子都不清醒了,嘴里反复重复说着这两句话。
赵老汉张了张嘴,看着伏趴在地上的年轻妇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爹,有人从山上下来了。”赵三地突然从外面跑进来。
赵老汉猛地看向山林方向,随即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一旁的李大河,扭头对还震惊于“李寡妇团灭了所有幸存的村民”一事回不过神来的赵全等人低吼道:“去把周围能用的柴火全丢到猪圈里,快去!”
“啊?哦,哦!”赵全和赵三旺对视了一眼,反应过来赵老汉的意思,拔腿就去抱柴火。
“他们是被流民杀的。”赵老汉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也只能是被流民杀的。”
李大河顿了顿,随即轻轻点头。
说来,他也是李家人,猪圈里死的人里也有他的族人,但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远近亲疏,这世上不是所有血亲都能称之为亲人,他李大河早年也是吃过亲情大亏的,当年他兄弟出事,族里也是不闻不问,留下弟妹和侄女艰难讨生活。
他侄女也就是赵松的媳妇,他这些年不咋和本家人往来,倒是和赵家人走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