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略有几分潮湿,黄昏和大雨将至的气息同时降临。

酉时三刻,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不过片刻,大地蒸发出一股灼热气息,身处其中的众人就好似蒸笼里的馒头,惹得满头大汗,随即又是袭面的凉意。

进山的断指一直没有回来,连后来去找他们的两个流民也没有消息,又正遇大雨倾盆,刀疤在堂屋大发雷霆。

酉时六刻,李寡妇把今晚所有的饭菜全部端上桌,在刀疤和黑斑的注视下,她先是吃了焖饭,又喝了小半碗鸡汤,最后夹了一片腊肉……

试吃完,十几个呼吸后,刀疤摆手,李寡妇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外面大雨倾盆,她站在屋檐下,望着赵勇家的方向,听着刀疤和黑斑刨饭喝汤的狼吞虎咽声,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笑。

她去了灶房,两个守在门口的流民不知去了哪里,她拿过砧板上的菜刀,一看锅里,她特意剩下的焖饭被刨得干干净净,连瓦罐里的鸡汤都被倒了个一滴不剩。

这个点正是流民吃饭的时候,这几日的屈辱她不是白受的,起码在她把灶膛里燃着的木柴抽出来扔到外面堆着的柴垛子里、拿着菜刀悄无声息躲到茅房时,别说流民,连躺在猪圈里的村民都没有发现。

直到酉时末,戌时初,和屋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堂屋里碗筷落地的声音。

“啊我肚子好疼!”

“大哥,我,我好晕,还想吐……”

“那个臭婆娘给我们下呕”刀疤一把拿过手边的刀就要去砍了李寡妇,结果刚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刚吃下去的美味夕食兜头吐在了还坐着的黑斑头上。

进了嘴的东西,那就和在粪坑滚过一遍没啥区别,那味道可别提了,黑斑恶心的直翻白眼,人本来就晕乎,这下更是直接栽在了地上。

“走,叫人,先走!”刀疤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们原就是打算吃了这顿,要是老三还没回来他们就不等了,拿了东西烧了房子走人。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婆娘居然敢给他们下毒!底下的人到底他娘咋盯梢的?!那两个蠢货,回头他要全杀了!

“人呢!都他娘的死了吗?!”刀疤强忍不适攥着大刀冲出堂屋,却忽然看到灶房方向有一股浓烟袭来,他冲过去一看,竟是有人点燃了火!因为下大雨的关系,没彻底烧起来,但因为灶房屋檐下堆了太多干柴,几乎是一边在烧一边在浇,忽闪忽灭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那个婆娘搞的鬼!

大雨浇灭了火光,却也掩盖了声音,为了彰显地位,村长家的大房子只有刀疤三兄弟能住,也就两个斧头男能住在侧屋,其他人都只能住在最近的几户人家。

赵大山和赵全几人翻墙进来时,刀疤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主要是这会儿天黑漆漆的,还他娘的下雨,即便已经提高警惕,还是没能立马反应过来。

他是北边人,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菌子,根本没有被毒过的经验,即便这玩意儿毒不死他,但眩晕和恶心感来的又快又急,他肚子还疼,走路都是跌跌撞撞。

“来人啊!!都他娘的死哪儿去了!”

“走!赶紧收拾东西走!!”

“贱人,别让老子抓到你,不然非把你丢到男人堆里……”

回应他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赵大山那如虎般矫健的身影。

“你他娘想丢谁啊?!”赵大山一脸狰狞凶狠,举起刀就朝他砍下去,“烧你爹的房子,你先给我去死!!”

刀疤大惊,吓得连忙挥刀格挡,刀锋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赵大山感觉虎口震得生疼,心说不愧是匪寇头子,和断指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刀疤比赵大山还要高大壮硕两分,天然的身高优势让他在庆州府一路烧杀劫掠如履平地,实在是这里的汉子个顶个的弱鸡,他单手就能把对方拎起扔出一丈远,一刀下去能把对方脖子切得整整齐齐,等闲人莫说和他对着干,站在他面前都觉压力倍增。

赵大山算是他来到庆州府后,唯几遇见过的几个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壮汉,一个是流寇,一个是泥腿子,干起来完全没有章法,全是朝着对方脑袋脖子心口等致命地方砍。

黑斑跌跌撞撞跑出来,他的中毒反应比刀疤还要强烈,一边走一边口吐白沫,赵全赵勇这俩原本还畏惧他手里的大刀,见他这惨样,瞧着是刀都要握不稳,俩人一人拿着把锄头,一前一后骚扰他,锄头长,比斧头好使,被锄到一下也要命,黑斑在他们俩下手愣是没讨着好。

“我要杀了你们!!”他们就好像两只打不死的蚊子,气得黑斑疯狂挥刀朝他们劈砍。

大雨滂沱,院子里雨水混杂着血水,嘶吼声震天。

而离村长家最近的几户人家亦是血流成河,赵老汉他们都杀疯了,见到人就砍,也不管对方是反抗还是求饶,这些手头没有锋利武器的流民说到底和他们也没啥区别,说不定还比不上他们,好歹他们目标明确,拼着一股狠劲儿势必要把对方杀个干净。

气势一面倒,此消则彼长。

这些流民其实就是半路凑在一起的,有人领头,有人指挥,他们估计还成两分气候,可现在他们就跟那分了窝的蚂蚁,没了领头人,攥着镰刀的手都在发抖,只晓得躲。

根本没有心气,也没有那个本事反抗。

其中赵柏和吴大柱下手最狠,若不是因为他们,他们兄弟咋会受伤?这俩不管不顾,就算身上挨了刀子,肉被镰刀剜得肉渣横飞,他们也要把手头的柴刀狠狠砍到对方脖子上。

砍断他们的大动脉,然后像丢破布一样丢到院子里。

任由血水蔓延,任由生命消逝。

猪圈里,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倒下。

李氏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手起刀落间,一个个想拉她沉塘的李家人倒在她面前,一个个附和的村民她也没有放过。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漆黑的深夜,照亮了她满脸的鲜血。

“轰隆隆”

惊雷炸响,她一把抓住伯爷的衣领,饿了好几日的老汉像只瘫软的鸡一样被她拎了起来。

“你,你……”他牙齿疯狂打架,下面早已吓得失禁。

这个寡妇突然从茅房那头钻出来,拿着菜刀二话不说就开始杀人,所有人都吓破了胆,开口求饶,她根本不听,从猪圈那头杀到这头,他们呼喊求救,可外面下着大雨,根本没人听见,也没人来救他们。

他们想反抗,可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都抬不起来。

李寡妇握着菜刀的手都在发抖,她看着李伯爷,呵呵笑了两声,落在对方眼里跟阎王讨命没有区别:“伯爷,我嫁到你们李家可有一点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李伯爷吓得刚想摇头,脸上就被沾满血的菜刀拍了一下,他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不敢再晃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