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权说的没有错,儿子不会原谅他,连在地狱里的灵魂都会恨他。

趁着他伤神,钟权又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他一身的冷汗,填满的是只想逃离的恐惧。他终于又抓住了钟晨夕,可怜的儿子还维持着那副模样,躺在地上睁着眼一动不动,甚至连瞳孔都失色成了一片黑。钟权的内心忽地绝望了,他试着叫了两声“宝宝”,钟晨夕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连爸爸都不应了,他变得跟秦星辰一样了,说是死去多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背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他压抑的呼吸,钟权刚放下钟晨夕,立刻就被后面扑倒,俩人转眼又扭打到一处,秦泯赤红了眼,挥出的拳头里都带着杀意,钟权被他掐住脖子,一张脸挣到通红,他的眼前渐渐泛起了白光,已经觉得要窒息而死了。这时候楼下突然响起一阵阵的脚步声,响亮而急促,踩得地板都在震动,再伴随“警察”“警察”的叫声,钟权的眼里又迸出希望来,他要继续反抗,可秦泯却忽地松开手,然后怪异地笑出声来。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进口鼻,钟权捂着脖子直咳嗽,他用残存的意识也感觉到二楼已经被包围了,肃穆的气息给了他安全感。他这时候去看秦泯,秦泯已经老实地举起手,然后慢慢地后退。他注意到钟权的目光,竟是解脱地一笑,嘴唇动了动,声音并不大,在钟权听来却是那么清晰:“你猜,我为什么留你上来。”

钟权仿佛听到“咯噔”“咯噔”的不正常的心跳,更巨大的恐慌席卷了他,他猛地朝着秦泯伸出手,是想把他拉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了,秦泯抱住了秦星辰,然后一头冲向了窗边,在众人的叫声里撞碎了玻璃一跃而下。钟权仅余的力气都在这瞬间消散干净了,他软了手脚,想爬都爬不过去,只听一声剧烈的碰撞,那是两具躯体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但这是只是二楼,死不了的,死不了的。

钟权捂住胸口,再次呼吸困难,有什么东西重重凿着他的心,痛不可遏的直接晕了过去。他还想最后看一眼钟晨夕,钟晨夕也倏然睁开了眼。

第23章二十三章:终章颜

钟晨夕在医院躺了好几天,钟权不放心地给他做了一大堆检查,确定指标都正常了才肯带他出院。只是钟晨夕从醒来后就一直很沉默,甚至也不跟钟权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躺着。钟权进来看他,两个人也只是相顾无言,各自安静地待在一边。

从那晚之后,包围着父子俩的噩梦终于彻底结束了。那个疯子死了,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往下跳,他身上插满了玻璃,死的好像一只血刺猬。警察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了现场,也不必调查,事实都已经摆在了面前,秦泯就是在儿子死后变得神神叨叨,为此还加入了邪教,用着旁门左道的方法迷信给儿子换命,房东家的两条人命也是他所为。种种细节都对上了,钟权话里也在感慨自己的命大,只是儿子受了刺激,到现在都还是恹恹的,等出院后他就要尽快搬家,找个地方让儿子好好修养。

经历过这种事,尤其还是个心智不健全的孩子,可想而知他的恐惧,等结案后就可以让他们离开。负责调查这案件的有一位女警,她大约是可怜这孩子的遭遇,住院的时候还来看过他。钟晨夕现在看到外人还是很排斥,自己缩在床上一声不吭,一直低着头,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这模样真是显得他更加可怜无助,一定是还在阴影里走不出来。

钟权客客气气地对女警表达了感谢,俩人又对这案子交流了几句,补充一些信息,女警很快就告别了,临走前她还想关心一下钟晨夕,而钟晨夕这时候也忽地抬起头来看她,却让女警怔愣了一下,刚才还毫无反应的小孩顷刻间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排斥的恨意。但这神态很快就一闪而过,只在眨眼间他又恢复了那种淡漠,都让人疑心刚才那其实是幻觉。女警犹豫了一下,打过招呼,这就离开了。

走出病房的时候听到身后男人的说话声,他哄着人,显得有些卑微:“宝宝,是爸爸错了……”

出院后父子俩马上搬到了一个新居所,也是独栋,房子还带着一个庭院,里面种着不少花花草草,打理得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院子中间另挖了一个小水塘,几尾锦鲤在里面游动,红色的鱼尾拍着水面,游出一片粼粼的金色波光。周围也很安静,光看环境就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钟晨夕嘴上不说,但看得出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地方。他愿意在庭院里逗留,侍玩着花花草草,给鱼儿喂食,然后总是听钟权站在他的不远处絮絮叨叨,说什么的都有。

“爸爸当时看到这房子就知道宝宝会喜欢,宝宝,是不是很喜欢?”

“宝宝还喜欢什么花,爸爸明天就可以给你种。”

“再给宝宝养几条鱼好不好?”

“宝宝,还在生爸爸的气?”

“宝宝,跟爸爸说句话?”

他那么可怜卑微,可钟晨夕一整天也不会多看他几眼,他宁可看着花花草草发呆也不愿意给钟权一个回应。钟权压根不敢逼他,只是红着眼看着被他精心侍弄的花草,恨不得取而代之。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钟晨夕一个人,他不开口,钟权就不能进去,连打地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在门口。

这样的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多天,钟权不敢有怨言,更不敢强迫他。只是从表面来看这对父子已经摆脱了曾经的阴影,现在生活得平淡恬适,甚至连钟晨夕的精神状态也在好转,他看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懵懂,似乎是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只是钟权永远不会放心,他始终徘徊在儿子的身边,不能靠近也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痴痴仰望他失而复得的儿子。

这天钟晨夕正蹲在池子边喂鱼,家里迎来了一位女客。女客是认识钟晨夕的,一样是跟着钟权远远地看了他两眼,她对钟晨夕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但钟晨夕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两眼,然后就低下头去。

女人心领神会,问钟权道:“他还不肯理你?”

钟权苦笑着点点头,片刻又叹息道:“没关系,至少他也没有让我走。”

女人点点头,把他这张脸看了又看,再重新熟悉一遍。

俩人说着话,钟权的目光也不肯离开儿子,总要时不时地看上两眼,显得这场叙旧是那么漫不经心。女人自己也知趣,很快就告了别,她的高跟鞋哒哒地远去,钟晨夕随之站起来,对着女人的背影看了看,发了会呆,然后才瞥向钟权,满眼的愤懑埋怨,然后就跑着离开了。

钟权心惊肉跳地追上去,一直追到卧室里,这次没有钟晨夕的允许他也进去了,就看到儿子正缩在床上发愣,听到他进来了也没有半点反应。

“宝宝。”钟权小声叫着,然后走到床边,伸出一只手去抚摸钟晨夕的头发,“宝宝,爸爸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晨夕不说话,只把头扭去一边,很明显在生气。

“宝宝,她帮了爸爸一把,所以爸爸才见了她,其他时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钟晨夕的肩膀微微耸动,约莫是又想起了伤心事,钟权再也忍不住了,立刻上前把人抱在了怀里,嘴唇难耐地碰上他的脸。先是轻轻碰一下,再也控制不住地亲上去,饥渴的好像在沙漠找到水源的旅人,一下又一下地亲着儿子的脸,又压到了他身上,终于亲上了钟晨夕的嘴唇,狂热地舔舐他嘴里的每一寸味道。

“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宝宝,爸爸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永远陪着宝宝,等宝宝愿意原谅爸爸。”

钟晨夕还是不说话,他小声地哭着,再发出一点软软的呻吟,已经是有些松动的表现了。

钟权满足地叹息着,久违的亲密让他根本松不了手,哪怕儿子现在还不理他也足够他欣喜若狂,抱着人又亲又哄,说了无数的后悔,直到把人哄得昏昏欲睡。等他完全睡下了,钟权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小心地松开手,缓步离开了房间。

他提着一包东西走到了后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打开了包裹,里面都是一些穿过的旧衣物,另有几个相框,这是最后能找到的存货了,只要现在付之一炬,属于他们的过去就彻底消失了。

钟权没有犹豫,把衣服照片一件件地接连扔在了火堆里,火舌狂卷,把舔舐过的物品都化成灰烬。男人小孩穿过的衣服被烧尽,白色的相框被烧成了焦黑,把温馨的父子合照烧得卷曲成炭,他们的面容,他们的过往,从此消失殆尽。

红色的火光照着钟权的脸,他的面容他的影子至此真正地融为一体。直到烈焰烧尽,背后才有了声音,是在叫他:“爸爸。”

钟权一喜,连忙转过身,他的儿子站在门边,面上虽然还是怯怯,但是眼神清明,再不似从前的谨慎恐惧。

钟权朝着儿子走过去,角落里的火光也熄,黑色的残烬无风自动,再也不存在人间了。

【作家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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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40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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