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姑娘。”春花提着螃蟹灯向张月盈道谢,手指忍不住轻触了一下?精致的灯面,细腻的触感令她心头微动, 强忍着立刻去寻春叶她们炫耀的冲动。
柳絮别?院里设有一间简易的小佛堂, 佛堂未供佛神?,而是摆了张垣与徐明珠的排位。
佛堂前的石阶薄雪未清,映着微弱的烛光,泛出冷冽的光泽。张月盈小步迈上台阶,与沈鸿影在佛堂门前汇合。佛堂的门半掩, 缝隙里透出一丝昏黄的光,映在张月盈面上。
她轻轻嘘出一口气,水雾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霜,倏尔消散。她伸手推开门,楚太夫人正背对着他们,抬头望向两个空荡荡的牌位。
“盈姐,你来了。”楚太夫人回过?头道。
张月盈唤了声“祖母”,上前扶住楚太夫人手臂。
楚太夫人一个眼神?示意,春燕点燃三炷香交到张月盈手里。
楚太夫人道:“依咱们家的习俗, ? 除夕年夜饭前必要向先人祭祀进香,唤你过?来,便是让你给你爹娘叩个头。”
“孙女明白。”张月盈拈起三支香线高?举过?头顶,姿态虔诚地作?揖三次,复又跪在早备好的蒲团上叩头三下?,末地将香线插入香炉之中,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她并不清楚此刻九泉之下?的双亲是否能够听见她的心中所想,只是娓娓道来,说自己?一切安好。
少顷,张月盈睁眼,眸光微转,低头见沈鸿影跪倒在一旁的蒲团上俯身叩拜,一举一动皆极尽虔诚,而后起身恭敬地对着牌位揖了一下?。
沈鸿影抬眸与张月盈对视,看着她略带惊讶的眼睛,说道:“我娶了泰山和泰水大人的女儿?,理应向他们答谢,谢他们将你带来了世间。”
张月盈怔愣,久久未言,只对沈鸿影绽出一个笑?容,手指悄然探出,在衣袖掩映下?轻轻拉住他的手。
年夜饭已?在别?院正堂备好,暖意融融,烛火辉煌,各类佳肴满桌,丫鬟们在堂外活动,时不时传来声声笑?闹。及至翌日子时,爆竹声哗啦啦响彻云霄,张月盈捂着耳朵,看着外头爆开的璀璨烟火。
“祖母,”爆竹烟花的余烬烟尘逐渐消弭,张月盈对楚太夫人敬了杯酒,“孙女在这里祝您新年万事顺意,无有再操心之事。”
楚太夫人亦举杯,酒液尚未下?肚,便听张月盈继续道:“您之所谋便交由我来办吧。”
端着酒杯手一顿,杯中酒液倾倒而出,洒了一地。
“盈姐,你这是何意?”
“就是祖母心中所想的那个意思。”
“你可知道……?”
“孙女很清楚,也早就想明白了。死的乃是我爹娘,我的血肉至亲之人,如此大仇孙女岂能假手于?他人?更?何况祖母已?为我绸缪多年,发间白霜都多了几分,何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孙女岂可让您继续操劳?”张月盈说着,手指捋下?楚太夫人鬓间的一根银丝,“祖母知我,非软弱无能之辈,只要拿定了主意,谁都奈何我不得。”
“纵然我不同意,你也会执意去做。”楚太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背,无奈长叹一声,从张月盈知晓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还能说什么,只能支持,“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张月盈道:“如于?小娘那般的人,祖母还偷偷藏了几个?”
她近日细细思量,于?小娘的事情?中还有几处疑点,也让人去核实?过?,如今还在玉山书院教授香道课的朱教习曾经出入过?红枫山庄。
红枫山庄与铃兰庄皆是皇甫将军及威远伯一家暗中控制拐卖女子的地方,不过?,与铃兰庄相较,红枫山庄更?加隐秘,所安置女子均不买卖,而是被加以训练后送入各个达官贵人府中。于?小娘便被豢养于?红枫山庄,朱教习肯定早与她打?过?照面,亦或者更?往深处想想,就是于?小娘有这样的人身在其中,朱教习才会得了楚太夫人授意,接了请托入红枫山庄授课。
楚太夫人肯定了张月盈的想法:“盈姐猜得不错。于?小娘父亲的死和她家的家破人亡并非湖州通判为讨好上司执意所为,更?准确来说,就是你二叔父直接授意,而不是他说得那般无辜清白。”
“当时,本要直接送给他的于小娘的姐姐坚决不从,在通判府悬梁吊死了,于?小娘被藏匿起来,过?了几年才被送入长兴伯府。朱教习得我授意,给过?于?小娘两个选择,一是我想法子将她弄出来,二就是我不插手一切照常不变,她选择了后者。类似情况的还有几人,皆藏于?扬州。”
张月盈道:“烦请祖母安排他们上京,交予我,我自有打?算。”
楚太夫人应了。
宫中虽中宫虚悬,然太后尚在,大年初一全京城的命妇均要入千秋宫向太后请安,楚太夫人告了病,张月盈却不能幸免。因要先自郊外进城再入宫,她便没有再睡,换了身诰命礼服,待天蒙蒙亮时与沈鸿影二人乘着马车往皇城去了。
路上,她卸下?沉重的头冠,轻轻靠在沈鸿影肩膀上小憩了片刻,嘴里不时娇娇抱怨几句。大约过?了快一个时辰的功夫,张月盈只觉肩膀被人推了推,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沈鸿影柔声提醒道:“宫门到了。”
张月盈瞬时清醒, ? 忙让沈鸿影协助她戴上高高?的头冠,细细整理好身上的琳琅配饰,端端正正地下?了马车。
宫门外车马不少,甚至排起了队,张月盈和沈鸿影绕过?长队顺利进了宫门,一同走过?一段幽深甬道,两人就要在前方的岔路口分别?。张月盈要走右边去千秋宫,沈鸿影则要去左边的福宁殿参加元日大朝拜。
临别?时,沈鸿影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嘱咐道:“凡事当心,如今的皇祖母不能全信。”
以他对太后的了解,此番他暗中剪除楚王与成王麾下?大半势力,将二人逼至如此颓靡境地,太后心中定然对他颇有微词。毕竟,太后对他素来的安排就是做个富贵闲散的病弱王爷,能保全自身便足矣,从未想过?他竟会染指那至高?权位。
张月盈点头。
元月初一,难得艳阳高?照,宫道两旁的雪俱化了,散出了森森的寒意来。
千秋宫仍是派了胡嬷嬷出来迎张月盈。
她跟着胡嬷嬷穿过?抄手长廊,余光瞟见几位满头银丝的国夫人畏畏缩缩地候在殿外,身后跟着的是其余大大小小的命妇。
胡嬷嬷觉察到张月盈的视线,心知她才嫁入皇家半年不到,之前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解释道:“太后娘娘卯时三刻方起,梳妆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接见各位夫人们也要等到辰时三刻往后了。千秋宫的宫室有限,要先供着宗室的各位公主、王妃们用,外头的这些夫人们便顾不着了。不过?王妃殿下?放心,太后娘娘最是体恤下?臣,给夫人们备着的手炉正在烧,待会儿?也会有宫人送去,不会叫任何一个人冻着。”
张月盈顺着胡嬷嬷的话?头称赞了几句皇祖母圣明体恤之类的官话?,目光在等候的命妇群内巡骏而过?,终于?在第?四排的位置找到了小冯氏,而大冯氏仍旧抱病未来,只是这一次不是她主动生?病,而是被长兴伯拘禁在了府里。
守门的宫人暖帘,张月盈方跨入偏殿,便觉暖风习习,里面点了好几个熏炉,飘荡着浓烈的沉水香味。信阳大长公主坐在靠前的位置,侧头同平王妃说着话?,柳南汐跟在康乐县主身边熟练地同宗室女眷问好。张月盈从旁过?时,隐隐听见某位郡王妃正大力向康乐县主推销着自己?娘家的侄子,而康乐县主仅是笑?笑?不语,并未答应什么。
再往前便是皇甫德妃和黄淑妃的位置。皇甫德妃满减愁容,拉着外甥女兼儿?媳的楚王妃询问着儿?子还有娘家的状况。成王妃病得沉重,成王府时不时传来病情?危重的消息,张月芬于?是代行其职,跟随在黄淑妃身边侍候。
两柱香燃尽,宫里的铜钟敲响三下?,宗室命妇们一同排队涌入千秋宫正殿,太后身着祎衣高?坐宝座,冷眼看着众人对她三跪九叩。
礼毕,各人依次落座,太后眸光微转,环视殿内,最终落在张月盈身上,头一个点了她问话?。
第102章 上元 沈鸿影擒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抵在唇……
“今日为何未见长兴伯太夫人与长兴伯夫人?”太后问?话虽然语气平和, 但有沈鸿影的提醒在先,张月盈仍不敢轻忽。
张月盈沉稳回话:“承蒙皇祖母关怀,冬日天寒, 祖母不慎染病, 于京郊别院疗养,虽有所好转,但久病不堪见凤颜, 恐恶了皇祖母兴致。”
至于大冯氏, 她是半个字都未曾提及。
太后略微沉吟, 看出张月盈是个没有缝的蛋,垂眸看向坐在后面的小?冯氏, 问?:“冯氏,襄王妃久不归宁, 怕是不清楚你们府中情况。你既为一府主母, 便由你来?说?说?你们长兴伯夫人如今的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