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过,我母亲是跳楼身亡的,在我六岁那一年。”
陆书屿点头,大概明白他方才做的噩梦是什么了。
顾昔闻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紧紧相握的手指:“我母亲跟我父亲是青梅竹马,在那个年代,他们门当户对,后来很自然就结婚了。”
“结婚一年之后就生了我,那时候顾定州,也就是我父亲已经在公司担任要职,母亲就在家里照顾我,”顾昔闻顿了顿,说,“原本还算幸福,日子也平常,但我那时候年纪小,已经不记得家里曾经也是幸福过的。”
“直到我三岁的时候,顾定州在家族聚会上,看到了一个女人。”
陆书屿觉得自己呼吸都轻了。
顾昔闻没有停下诉说,他告诉她:“那个女人是我三叔的女朋友,两个人交往了两个月,三叔带她回家见父母,如果父母同意,就准备订婚了。”
“这是件喜事,然而一切的不幸,都从那一天开始。”
“顾定州竟然对那位女士一见钟情。”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可怕,难怪顾昔闻当时不想讲,也不愿意说。
“爷爷之前说起这件事,也感叹过,他说顾定州一辈子循规蹈矩,听话规矩,不知道为什么就着了魔,非要追求所谓的爱情,”顾昔闻语气里慢慢浮现出厌恶,“可那位女士根本不认识他,同我三叔的感情也很好,他就自顾自在那里感动自己的满腔热情。”
顾昔闻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事情他如今说起来都觉得恶心。
陆书屿又把杯子放到他手上,轻声说:“喝点水再继续说。”
顾昔闻看向她,没有在她眼中看到鄙薄和厌恶,这一刻,甚至都觉得身上不那么疼了。
“顾定州对那位女士一见钟情之后,就全然忘了礼义廉耻,道德法律,他根本不顾及我三叔,每天去她工作的单位外面等着,跟踪她,强迫性地给人家送礼物,送花,用尽一切手段追求。”
“一直到两个月后,那位女士终于忍受不了,才告诉了我三叔,那时我母亲才知道,他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我之前说过了,他们两个青梅竹马,认识超过二十年,对于我母亲来说,顾定州就是她的良人,他无情,可她却有意,这一下,对我母亲的打击非常大。”
“那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丈夫根本不爱她,而自己认识了二十年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人渣。”
“我母亲的病,并非因为求而不得,只是因为世界崩塌,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
陆书屿轻声叹了口气。
“你也觉得可笑是不是?”顾昔闻看向陆书屿,“是啊,多可笑啊,说到底,他根本不爱任何人,他只是满足自己的私心罢了,他一边维持着好丈夫的面貌,一边去纠缠别人,看着别人崩溃哭泣,害怕尖叫,他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两个月,足足两个月,他拿捏着那位女士的心理,戏耍玩弄所有人,家里家外做双面人,打量着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当时那位女士跟我三叔已经订婚了。”
“那位女士何其无辜,她不想没结婚就闹得这样难看,也怕我三叔无法面对这一切,于是几次三番拒绝顾定州,非常肯定自己不喜欢他,想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顾昔闻冷笑一声:“这根本就不可能,因为顾定州就不是个正常人。”
“事情被揭穿之后,顾定州就换了一副嘴脸,我母亲要求离婚,他置之不理,连家都不回了。与此同时,他还是每一天跟踪纠缠她,最后不仅我母亲被逼疯了,就连那可怜的女士也终于崩溃,辞去工作远走他乡。”
“你猜顾定州做了什么?”
顾昔闻声音冰冷:“他花钱找人调查那位女士,跟踪人家去了外地。”
听到这里,陆书屿都惊呆了。
她觉得这件事里面,唯一的加害者就是顾定州。
“从那时起,我母亲就病了。”顾昔闻说,“全家上下都没想到他能跟踪人去外地,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踪影了,我爷爷只能派人去找,务必要把他抓回来。”
“只可惜晚了一步,当时因为顾定州追车,导致那位女士出了车祸,落下残疾。”
“顾定州人是被抓回来了,却也疯了,我爷爷把他关进精神病院,让他再也不能祸害别人,”顾昔闻叹了口气,“可被他害的人,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那位女士怨恨我家所有人,不肯跟我三叔恢复如初,两个人解除了婚约,三叔当年就离开了家,这几十年都没能再回故土,孤身一人漂泊在外。”
“我母亲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在离婚之后也住进医院,可最终还是没办法走出病痛,最终自己了结了生命。”
“而我爷爷到过世时仍在愧疚,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的儿子,原来家族的未来,怎么就便成了个面目可憎的疯子。”
顾昔闻说到这里,只剩下嘶哑的气音。
一时间,客房里落针可闻,陆书屿起身给他重新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慢慢喝下去。
对于顾昔闻的家族过往,陆书屿无法给出评论,但她也清晰明白,为何他会那么怨恨顾定州。
怨恨到一句父亲都不肯叫,怨恨到不肯去看他。
因为他是个实打实的人渣、祸害,他自私自利,害了所有人。
也包括他。
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家人,想过父亲、妻子、弟弟、儿子,从来没想过受害者有多么害怕,他只是忽然就为爱情疯魔,拿着这种借口,做尽了恶事。
顾昔闻把一杯水饮尽,缓缓呼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过往的旧事说出口,却让他轻松许多。
因为他终于把本来的面目呈现给了她。
没有隐瞒,没有欺骗,没有隐藏狰狞伤疤,都一一揭露出来。
这样真的很好。
难怪之前姑婆跟他说,让他要对心理医生说实话,可他从来难以启齿。
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纯粹的恶人。
顾昔闻看向陆书屿,眼眸幽深,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