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要夺取祯儿的命,他才十岁,他还这样?小,分明昨天晚上?,他还睁开眼睛,用手指勾着?我的手,和我说他已经很好了,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为什么今天突然就……”
“我不应该打那个盹儿的,如?果我一直保持着?清醒,我就能在他情况不对的时候立即将?太医传过?来,他就不会没有命。”
四下无人,萧琬琰在这一刻,仿佛再也不用在下人面前端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了,因为在此?刻,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面对自己年?幼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夭折却无能为力的母亲。
她声泪俱下,紧紧的抱着?荀远微,就好像抱着?她在这个深深宫城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一个人一样?。
荀远微的手抚上?她的背,一下一下地轻轻安抚。
她知晓此?刻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荀祯出生的那年?她十三岁,她也记得自己是怎么看着?荀祯从一个瘦弱干巴的孩童到慢慢蹒跚行步、牙牙学语,而后?再跟着?哥哥和嫂嫂学习认字、读书。
荀祯小时候很粘她,从他会走路的时候就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姑姑抱、要姑姑抱”。
荀远微记忆犹新。
她或许不能完全?共情萧琬琰的感受,但?她心中同?样?难受,因为她早已将?荀祯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萧琬琰的哭声慢慢转变为低声啜泣,她说话断断续续的:“祯儿是早产婴,刚生下来的时候,郎中和稳婆便说这孩子体弱,恐怕难以长寿,我和你哥哥担心极了,日日夜夜守在他跟前,生怕他有半点闪失,你哥哥一个并不怎么相信神佛的人,也亲自去山上?的寺里为他请了平安符,喂他的乳娘当时日日用的都是上?好的补品,好不容易他平安长大,虽然相较于别的小孩有些瘦弱,性格也文静,但?好在没有过?什么大病大灾,人们常说,熬过?了八九岁前便好了,我本以为他能平安长大,然后?娶妻生子,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被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要了命……”
萧琬琰缓缓从她肩上?抬起?头来:“你说,这是不是我这个阿娘的失职?”
荀远微这才注意到她几乎哭到红肿的眼睛,眼底积了一片乌青,面色憔悴不已。
荀远微心中更是一阵愧疚与难受:“嫂嫂也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她说着?抬手为萧琬琰将?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萧琬琰握住她的指尖,轻声道:“好孩子,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我方才太过?于难过?和悲伤了。”
“哪有?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荀远微以更坚定的力道回握住她的手。
萧琬琰眸中泪光闪烁,她重复了下荀远微的话:“对,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
荀远微轻轻点头:“嫂嫂若是觉得难受,便靠着?我吧,想哭便哭,我已经将?他们都遣了出去,不会有人看见的。”
萧琬琰再度将?自己的下巴搁在荀远微肩上?,像是要将?所有的力气都压在荀远微肩上?,将?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一样?。
因为她并没有告诉过荀远微自己的病情,她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或许也时日无多了。
荀祯病逝后?,大燕再度进入国丧。
但?随之而来的是新君的人选。
荀远泽生前没有别的妃嫔,萧琬琰又因为生荀祯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孕,两人只?有荀祯一个孩子。
所以一年前荀远泽病逝的时候,皇位的不二继承人是荀祯,如?今荀祯驾崩,却一时不知新君该是谁。
倒是宗室中有几个适龄的孩子,一个是尚在襁褓之中的颖王之子,还有一个是今年?八岁的齐王之子,又或者是荀远微和荀远泽的堂弟吴王。
吴王如?今已经成年?,虽然有人提出,但?很快被其他朝臣否决了。
因为荀远泽从来就没想过?让吴王沾染和皇权有关的一切东西,否则也不会宁可在去年?病逝前,紧急将?戍守武州的妹妹荀远微传回来,让她以长公主的身份摄政,也不将?吴王传回来。
于是便只?剩下了两个年?岁尚小的孩子。
朝中有的声音支持颖王之子,有的声音支持齐王之子,但?说到底,都是不同?郡望的世家之间在争锋,反倒是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宇文复和荀远微一手提拔上?来的寒门?和小家族没有人发声。
因为立储的事情,荀远微本来已经够焦头烂额了,无论是颖王还是齐王,说到底都是他们叔伯家的孩子,无论立谁的儿子为储,荀远微都必须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怎样?对待孩子的父亲?
以及这个孩子成年?后?,会不会将?自己的父亲追封为皇帝。
颖王和齐王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一旦他们的儿子真得成为了储君,他们真得不会对皇位生出野心么?
这些都是她必须考量和平衡的问题。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更不好的消息是太后?萧琬琰病倒了。
荀远微去蓬莱殿看萧琬琰的时候,她的情况分明已经很不好了,但?还是强撑起?来和荀远微说话。
“远微,我素来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晓,我当年?刚生下来的时候,郎中都说我活不到及笄,你瞧我也是活到了现在么?”
她话是这样?说,但?身体却已经到了说两句便要咳嗽的地步。
荀远微连忙从元尚宫手中接过?水杯,给她喂水喝,又叫她不要多说话了。
萧琬琰却朝她笑?了笑?,说:“近来,我总是梦见你哥哥,我想他大约也是真得想我了吧……”
“嫂嫂。”荀远微一阵哽咽。
萧琬琰费力地抬起?手,为荀远微拭去眼角的泪珠:“我能活到现在,真得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千万不要因为我难过?啊。”
她说完这句,又咳出了一口血。
荀远微不敢再让她坐着?,只?好先扶她躺在床榻上?,又叫了太医进来。
太医把脉后?,朝荀远微摇了摇头,又跪在地上?:“殿下恕罪,只?是娘娘的身体确实是从几年?前便开始不好了,去岁先帝崩逝后?,便愈加孱弱了起?来,只?怕是行将?就木了。”
荀远微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嘱咐太医好好照料萧琬琰的身子,又是怎样?拖着?身子离开蓬莱殿的。
而萧琬琰的病情,无疑是为前朝本就争论不休立储之争添了一把火。
从始至终没有对此?发表过?意见的寒门?在这个时候突然站了出来。
“陛下新崩,娘娘与殿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足够悲怆,如?今陛下的头七还没有过?,你们却逼着?娘娘过?继别的孩子,试问这样?的事情放在尔等身上?,也能问心无愧的、平和的接受吗?”
一个拥护颖王之子的朝臣突然站出来道:“那你要怎么办?国不可一日无君,难道就要这么一直耗下去么?”
宇文复突然站了出来:“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难道先帝驾崩这一年?,朝中大小事情,不都是由?长公主殿下做主么?”
他的位置靠前,冷冷地扫了一眼群臣后?,又看向?殿上?的荀远微:“要我说,长公主殿下也是荀氏正统出身,是先帝的胞妹,从前身上?有战功,摄政这一年?,更是联合悉万丹部解决了我朝东北部的心腹大患伏弗郁部,内政上?开创制举、整顿吏治,前段时间的瘟疫一事更可见殿下之爱民如?子,这皇位,让长公主殿下来坐,殿下也是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