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 -->>

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活就没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上门讨点吃,又天天被逼着闻这股味。谁让他们很多人当初还是批.斗贺家的主力军,这么多年来关系从来没修好过。

想上门讨肉吃?

他们还要点脸,他们这些成分好的怎么可能为着这几口吃的向那些坏分子低头?

于是他们只能在饭点紧闭大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地把碗里的红薯豆钱饭想象成肉,高高兴兴地闻着空气中的肉香味吃完每一顿饭。

哎!那个赵知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天天都那么香!要是赵知青来的是他家就正正好哩!凭啥子贺家那种坏分子能沾光,他们连点米汤都喝不着。

结果贺松柏某天去帮赵兰香干活,被同队的人撞见后,这些人就仿佛抓住了宣泄口,成天逮着人的痛脚踩,见缝插针地在干活的时候说酸溜溜的话。

贺大姐的两耳清净极了,本身她也是个聋子,别人在她面前喊得喉咙都破了,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在她面前嚼舌根纯属浪费精力,吃饱了撑得慌。

只是可怜了贺松柏,遭受到的“关照”是双倍的,耳朵一直没清净过。

“女娃娃啊长得俊,又给郎吃肉来,又给郎暖被……”

“闭嘴。”贺松柏淡声道,低哑的声音含着威胁。

那人更加兴奋地又在贺松柏面前唱了一遍,唱顺口溜的人叫王癞子,又穷又邋遢,三十多岁了还讨不上老婆,每当听见沾点男女关系的桃色他就闻风而动,一双浑浊的眼绽放射出异样的光亮,激动又兴奋。

旁人嘘声一片,轰然嘲笑。

“贺老二家早穷得只剩两间破屋了,连偷子都不愿过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阿……”

王癞子愈发得意,更是摇头晃脑地唱起那两句顺口溜来,贺松柏一把甩开了?头,砂锅般的拳头流星似的往王癞子身上招呼。

这一天,赵兰香没等得来贺松柏给她挖沟沟,倒碎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贺三丫眼里包着两团泪跑来找赵兰香,“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大哥,他流了好多血。”

贺三丫指了指那个方向,鼻涕眼泪掉下来。赵兰香立刻扔下了小推车,飞奔一般地跑去了贺松柏上工的地方。她看见地上流着一滩血,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抓了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150.番外·前世卷

赵兰香摸着颊边被擦干的眼泪, 一块洁白的手帕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栀子花淡淡的香气散开,仿佛盛夏狂欢的脚步。香气愈烈,甜味越浓。芬芳却不腻人,映着白灼的灯光, 帕角露出极淡的“柏”字。

赵兰香怔忪着还未回过神, 她耳边仿佛还残留着陌生男人温暖的话语。

那样的话语像是带着力量,寸寸入耳, 轻轻敲开裹在她心上厚厚的枷锁, 赵兰香眼睛冲下了两行泪。

她手攥着帕子身体颤抖起来, 呜咽的哭声变成了恸哭, 仿佛将这段日子隐忍和委屈都释放出来, 把身体的水都挤出来, 把攒下的眼泪都流干。

……

贺松柏次日再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他发现昨日情绪崩溃的女人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仍旧井然有序、忙碌而投入地工作。

但熟知枕边人性情的贺松柏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了。

她的眼里多了一丝的精气神,笑容渐多,整个人虽然依旧柔弱,却带了一份韧劲。柔韧如蒲苇丝,任凭磐石也无法转动。

贺松柏在对面的小饭馆看着的时候,唇边不觉地弯了起来。作为一个习惯了精算的奸险商人,他没有趁着她最煎熬心灵最脆弱的时机趁虚而入, 已经算是耗尽了为数不多的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