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贪黑起了个大早,新鲜的绿豆用水泡了三个小时,而后放到蒸笼上蒸,蒸得软糯发粉了取出来揉成绿豆泥。她撒上了刚买回来的雪白的冰糖,把绿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软面被她捏成各种花纹形状。她做了三笼屉合计十斤的绿豆饼糕,新鲜的绿豆掺着甜甜的清香,赵兰香尝了口甜丝丝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她把这热腾腾的绿豆糕小心地放入书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岖蹭坏了这娇贵的玩意,书包里还塞了一把晒干的草防震。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她骑着单车去城里把这些香糯糯的绿豆糕给卖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大门,跟前就拦了个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声音又沙哑又低沉:“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要去哪里?”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包里热腾腾的绿豆糕,理直气壮地低声说:“我要去卖绿豆糕!”
贺松柏说:“不准去。”
赵兰香攥紧了书包的带子,突然抬起头,杏眼里划过一丝揶揄,“你管我?”
“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她仰起头嗯了一声,尾音稍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松柏。
夜色朦胧,熹微的晨光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静默了一会,用手取下了她肩上的带子,淡淡地说:“我帮你卖。”
说着他把书包背上了肩,眨眼之间骑上了单车,很快骑出了十几米远。
赵兰香惊恐地看着贺松柏身手矫捷地“打劫”了她。
她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
贺松柏刹了车停了下来,只见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只大大的圆锥形的斗笠,一把戴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别小瞧绿豆糕才六毛一斤的价钱,肯定是比不上卖鸭食的时候卖一毛五一两值钱。但首先它不是肉,其次蒸绿豆糕的时候面里吸了点水,净重比原材料的还要沉实一些。鸭食用的三十多种香料调料贵、费的人工也多,而绿豆糕贵一点的就是白糖了。仔细算下来,利润空间倒不比卖鸭食的差多少。
贺松柏皱了皱眉。
赵兰香说:“走吧,早去早点卖完。”
贺松柏踩着单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赵兰香的目之所及,这时天空才渐渐地放明,撒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赵兰香陷在草地里鞋袜都沾了薄薄一层的露珠水了。
贺松柏不见了人影之后,赵兰香才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男人虽然话少了点、嘴不甜,倒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嘛。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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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 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 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 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 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 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 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 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 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 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 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 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 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 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