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恩闻言愣怔了一秒,又很快反应过来。她垂下眼不再和南世理对视,只是怀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南世理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不好。南雪恩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不平稳,连呼吸都开始下意识变轻。

“找你没什么大事。”南世理见她终于摆正了态度,就错开视线看向窗外,指尖摸着手上的戒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转来转去,“母亲的葬礼和短丧期都已经结束,你从今天开始需要和我回本家。我会给你重新安排在本部的职位......这也是母亲的遗愿。”

南世理语气隐约不悦地说到这里,两人间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旁站着的南雪恩在这样的沉默中抿了抿唇,努力压制着心里缓缓腾起的怪异情绪。

真是奇怪。她的母亲,二十五年来恒久地把她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只有临终前才终于记起她的“可怜”,而弥补她这份可怜的手段,竟然是安排她回归本家。可这之后呢?母亲有没有想过她在本家又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让南雪恩忍不住迷茫地想着她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怎么会对她如此残酷......却又还不忘留有一线近乎冷漠的慈悲。

然而无论南雪恩心里想了多远,短暂的沉默过去后,她也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既然这是母亲的遗愿......那我会照做。”

一旁的南世理听出了她低落的语气,便抬眼打量了她几秒。

“姐姐怎么想呢?”南雪恩任由她审视,只是垂下了眼轻声说道,“我回本家......会让姐姐不高兴吗?”

随着低头的动作,南雪恩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柔和的阴影。南世理抬眼看着她表情里透露出的脆弱情绪,一时几乎很难错开眼神。

“我无所谓。”好半天后,南世理仍旧盯着南雪恩的脸,露出了一丝近乎讽刺的笑意,“这些年你在分公司做得很好,我们在C市的业绩提了很多。从内部投票的结果上也可以看出来,员工们都很认可你。雪恩......做得好。”

在那讽刺的笑意被压下后,南世理的语调相当平常,像是在和下属开会时随口提了一句对方的好成绩,此时她的声音里甚至都并没有什么感情。

因此南雪恩闻言也就只是点了点头,近乎无声地轻“嗯”了一下作为应答。

“等到你回S市,你就是总公司经营企划部的部长。”南世理始终定定地看着南雪恩的脸,像是在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你有什么想法吗?职级,待遇......或者工作内容,现在都可以调整。”

可南雪恩只是摇头。

算了。她想着。“姐姐让我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南雪恩的声音很轻,像是当真全然无所谓,“我没有意见。”

“......嗯。”南世理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随后很快站了起来,率先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那就走吧。你的东西需要收拾吗?或者我直接让人给你寄回S市。”

“姐姐安排就好。”南雪恩仍旧延续着她毫无主见的说辞,回答间只是瞟了一眼她整洁干净的办公桌,就转身跟上了南世理,“我可以现在出发。”

南雪恩这样回答并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她只是凭借直觉猜测到,这就是南世理想听到的答案。

第2章 2.事实是,她其实感到这味道糟透了

在漫长的学生时期里,考试从来不会难倒南雪恩。无论面对哪一门学科,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南雪恩在卷纸上留下的答案都总是最贴近完美。

南雪恩喜欢学习,更喜欢每年每年她的成绩单被寄回本家后,过几日姐姐亲手为她送来学年礼物的时刻。

“雪恩,做得好。”那时候南世理总是会站在她的门外,用近乎温和的语气称赞她,然后为她带来礼物。有时候,礼物是一台电子产品,有时候是一张消费卡,也有时候是新款的包,或者是挂满几个长架的当季新衣。

那些礼物本身并不重要,它们对南雪恩来说都只是没有温度的东西。南雪恩只是想看到会对她说“做得好”的、会对她露出一点冷淡笑容的人,而在她的未成年时期里,这个人就只是南世理。

就算是为了南世理偶然的来访,南雪恩也会想尽办法回答好她面前的每一个问题,竭尽所能用完美的答案填满她面前的每一个空白。

因此,南雪恩擅长回答问题。可唯独有一种问题,深究起来总会让她束手无策例如所谓“母亲”一词的真实含义。

真要细想,这个词只会让南雪恩迷茫。“母亲”就像是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至多不过让南雪恩回想起幼年时期那些态度冰冷的保育员,想起儿童时期那些甚至从不同她对视的看护人,和少年时期为她做完晚餐后就尽早离开屋宅的家政阿姨。

那些一年一换的、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就像轻飘飘的芦絮,塞满了南雪恩轻飘飘的身体,却无法维持住一星半点体温和暖意。

很显然,南恩雪并不知道什么是“母亲”二字背后真正的内容,也从不曾体会到由母亲和孩子维系起来的家庭的温度。

所以她期盼着南世理。

*******

从C市回到S市,从分部来到总部,这些变化对南雪恩来说暂时还并没有什么实感。

自从离开校园,南雪恩的生活就已经被简化到了极点。前些年母亲曾经托人明确告诉过她,说是不希望看到她成年后做出哪怕一点点出格行为。其中包括不要太有存在感,不要靠近S市,不要再发新春祝福,不要再寄礼物,不要总是打扰南世理。

南雪恩其实能理解这些要求。因此为了最大程度上抹去自己在母亲眼里的存在感,这些年她除了上班和最基本的交际意外,就总是在公寓里待着。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待着。

一如此刻。

今天是南雪恩人生中第一次来到南家本宅,这里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而新鲜的、“家”的气味相对浓厚的新住处墙上的挂画、柜中的藏品、桌边和窗台上的母女合照......一切都充满了南雪恩从不曾了解过的家庭与生活气息。

可即便如此,入夜后南雪恩也还是并没有到处乱走,她只是短暂地收拾了一番,留在了她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坐在床边看着电脑屏幕出神。

眼前的屏幕上是总部这些年的经营报表,配上重要项目的详细介绍和七七八八的阶段性总结报告,小小的文字组成一大段一大段说明,一张张PPT组成上百页的大型汇报,而南雪恩就一声不出地沉浸在这里。

“这个点了,还在干什么?”

直到门外传来南世理的声音。

透过这半敞的房间门,南世理能看见南雪恩正裹着一条薄毯坐在床边地上,身体蜷成了很小的一团。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半眯着眼面对屏幕,漂亮的脸上映照出屏幕的柔光。

像只哪里捡来的流浪猫一样,出现在这里简直突兀得让人心烦。

“在干什么?”于是南世理又重复了一遍,微微蹙起了眉。

“嗯......看看总部最近各方面的报告。”南雪恩轻声说着,她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了南世理不高兴,就只能伸手合上了电脑,“该休息了吗?抱歉,那我现在就睡。”

南世理闻言也并不回答。她只是看着南雪恩掀开了身上裹着的薄毯,又解开松松盘着的长发,伸手关上了床边最亮的那盏灯。

昏暗光线中,南雪恩整个人看起来弱势而又易碎,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完美玩偶,戴着她那从不卸下的顺从面具。

平心而论,事实无可否认。无论谁来说什么,南雪恩都确实是漂亮到近乎完美的她在视觉上完全无可挑剔。

南世理就这样沉默着看了好半晌,直到连南雪恩也开始感到奇怪地抬眼忘了过来,她才终于摇了摇自己手里的玻璃杯,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