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比以往的几个晚上都好过,以为会很难入眠,结果意外的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直到天亮,始终安安稳稳的。
翌日晴朗天气,昨儿那种拘束感还在持续,容因起了个大早,趁有空还倒饬了一番,没化妆,但弄了下头发,她这些天都比较颓废,没太注意形象,以往再怎么也会整点什么,比如即使素面朝天也要讲究穿的搭配,最起码收拾得利索干净,之前太不在状态了,现在还是趁空搞一搞。
今天扎了头发,盘起来了,虽然是随便挽两下不费什么时间,但乍一看别有韵味,成熟妩媚,隐隐带着大女人的干练风情。
这个样子让温如玉不由得眼前一亮,不单单是外在,更多的是她整个人透露出来的精气神。早上是随便对付两口,容因泡了两杯咖啡,温如玉煎鸡蛋和培根,做了份三明治切成两半,一人半个。
容因听取了孙律师的建议,今天联系了以前那个传达遗嘱的律师,那位姓邹,全名邹晓倩,其实打电话前都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么多年了,对面也许早就将这边忘记了,或者换号码换地方找不到了也不一定,可大抵是运气使然,当电话拨通后,那边有人接,得知这边是容因后,对面挺意外,然而随即却是猜到了她是为了什么才找上自己,不等容因开口,邹晓倩就主动约她过去面谈,说是有她需要的东西当面交给她。
一份曾经秦施柔留下的,专门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准备,似是秦施柔当年早有预料,仿若知道秦家的人迟早会找容因的麻烦,因而留了后手,早已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这些事在电话里不好讲,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邹晓倩告诉容因:“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过去找您,还请放心,秦小姐当时一再要求了的,要是您来找我,我一定优先过去处理这个事情。”
秦施柔究竟留了什么,谁都不清楚,容因也挺懵的,温如玉会陪她一块儿去,但不跟着去见面,只是送她到约定的地方,具体的还得容因和邹晓倩单独谈。
这涉及到太多的隐私,全程陪同不太合适。
约定的地方是在城西的一处律所,邹晓倩的地盘,当初的年轻律师如今已经独当一面,早出来单干了,等到容因上去,进到办公室,邹晓倩先做了自我介绍,当年她第一次找容因时,只说自己是秦施柔的代理律师,这回却有点不同,多了一重身份。
邹晓倩是秦施柔的高中同学兼好友,对于当年的过往,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内情,包括秦施柔的去世。
“你应该,还不知道原因吧?”邹晓倩说,直接了当先问了最关键的一点。
第75章 后手
对于邹晓倩的多重身份, 容因当年就不知情,眼下听见对方冷不丁这么说,难免迟钝, 毕竟以前从没听秦施柔提过。她坐在办公桌对面,一开始没听懂邹晓倩的意思, 闻声, 不明所以地抬头:“原因?”
邹晓倩拿了俩杯子, 倒水,先端一杯给她, 末了, 转身打开墙上的保险柜, 一边解锁,一边娓娓道来,慢慢解释:“施柔她,那时候坚决不让告诉你们, 她找我过去的那天比较突然,我最开始其实什么都不清楚, 她不肯讲, 全都瞒着了。还有我跟她认识的事,也是她特意嘱咐,说是不要必要时候千万不可以跟你透露,她不想让你们发现这些。”
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沓文件,厚厚的一摞,外面用专门的纸袋包好了的。邹晓倩将文件袋整个推到容因面前, 顿了顿, 温和表示:“这是施柔留给你的,她那会儿就是担心他们会找你麻烦, 怕解决不了,所以先把这些材料交给我保管了,以防万一。八年前,我以为你和那边已经达成和平协议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事,才没把东西给你,想着她生前的遗愿是要好好走,能不再打扰她就都消停点,你和秦伯父他们……我也是你给这边打电话我才听说,抱歉,现在才找你过来。”
容因云里雾里,盯着文件袋,不由得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心往下沉了沉,第六感让她克制住了打开纸袋的冲动,默然片刻,直接问:“这是什么?”
邹晓倩说:“一些证明资料,还有就是一则录像,你等回去了再看,后面可以将这些都交给你的律师,对你这次的纠纷有用,很有帮助。”
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容因皱眉,还是不碰袋子,只问:“哪方面的资料?”
看出她的情绪,邹晓倩无可奈何,摇摇头,仍是那句:“你自己看,等看完了,有需要再找我。”望着容因,讲完,停了下,又添道,“或者你不想回去再看,就在这边放也行,这个电脑可以放录像。”
邹晓倩不再多说,主要也不好说,言讫,见容因没有要拆开纸袋的打算,便拿起来代为拆了,将里头的资料全摆出来。
一摞纸大小不一,分类不同,全是相关的证明,最上面的那份就是当初公证遗嘱时留的备份,以及相关的手续,其中还有精神鉴定的相关证明。
当目光一扫而过,瞧见内容后,容因瞳孔一缩,不免诧异。
将所有东西一一摊开,再下方也是与遗产相关的,许多原件的备份,连当年咖啡店的房产证书的复印件也在其中。
准备极其充分。
文件都是一份份归类,最后一份与医院有关正是容因所不知情的,秦施柔曾吃药的那一段:秦家说的都是事实,但又与真相差了些许,秦施柔的确去看过心理医生,有轻微抑郁的倾向,也真的吃过药,然而吃的药却不是治疗抑郁症的,而是她失眠睡不着,医生给开了安眠药,她平时也有在吃褪黑素,至于轻微抑郁,严格意义上,那在医学上并不算是真的有精神疾病,为其诊断的医生也没有下定论她有精神疾病什么的。
不过秦施柔确实有病,不是精神上,而是身体。
容因神情一点点向下沉,变得凝重,抿着唇,往后翻了几页,当翻到另一张不同的诊断书,瞧见上面的内容,她登时僵在那里,动也不动。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诊断证明上明确打上了病名,后面还附带了一堆检查单子。
诊断单上的日期与记忆中一件小事发生的时间差不多能对上号,一月十三,正正是过年前,秦施柔刚做了每年的定期体检后没多久。容因还记得同一年,没几个月,秦施柔告诉她要主动退出创业公司,而后一年的五月初,下了雨,秦施柔在外面摔伤了,还是容因出去找才把人找到,当时秦施柔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好来着。
容因对那次的意外可谓印象深刻,毕竟在这之后没多久她就被大姑他们喊去了北京,期间秦施柔就出事了。
明明摔伤后,一直是容因陪同秦施柔去的医院,处理伤口,包扎,还有后续的换药等等,基本全部都是她陪同前往,秦施柔竟然中途自己去过一次医院,而且还是同一家医院,容因全然不知,一点都没察觉,完全蒙在鼓里。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症,不治之症。
秦施柔不止去了一家医院,还到别的医院进行了连续的再查,所有医院给的结果都一样,确认就是渐冻症。
容因对这个病不是很了解,但最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渐冻症发病缓慢,前期一般没有任何明显症状,秦施柔从被下诊断到走上不能回头的路,前前后后也就一年左右,雨天摔倒那次,很大可能就跟这个有关系,只是她不够上心仔细,从来没注意到这些……
等她看完了,邹晓倩才逐一告知,当年的种种,很多事情实际早就有迹可循,但秦施柔不愿把这些展露出来,便想尽办法藏着。
秦施柔是在定期体检中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她最初没想着走极端,起先还是打算积极配合治疗,虽然这个病没有治愈的可能,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天天加重,直至连简单的进食吞咽都困难,但很多时候现实总比想法艰难,远远没有可比性,等过了最初积极面对的乐观时期,当定局摆在眼前,怎么使劲都无力改变结果,秦施柔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悲壮的、不为大环境所接受的那条路。
宁可体面离开,也不愿毫无尊严地苟活。
这是秦施柔找上邹晓倩后,对她说的话。
秦施柔始终认为,如果不能自由活着,那所有事情都没意义了,她以为自个儿可以随性自在地过完一辈子,孰知老天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正因为对这个病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认识到了后期会是怎样的处境,会成为彻彻底底的废人,将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败,变得僵硬,难以自理,到最终甚至连个人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了,秦施柔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想活着拖累别人,更让自己变得那样可怜可悲,因而做出了后面的那些行为。
退出创业公司,卖掉名下资产变现,回到最初的咖啡店……还有一个人离去。
另外,关于秦施柔和秦家父母,还有曾经以玩笑口吻同容因讲的那些,真相是秦家家庭内部的关系比较复杂,主要是上一辈之间有矛盾隔阂,秦家父母严苛,对两个女儿的教育缺乏温度,秦施柔妹妹的早早病逝其实多少也与家里父母对女儿疏于关心照顾有关系,因此后来秦施柔才会离开秦家,独自留在A城不肯跟着走。
详细的邹晓倩不便多说,终归是别人的家事,总而言之,秦施柔直至离去都不肯对父母低头,不原谅,不和解。
录像压在最下方,是一张光盘,包装十分严实。
邹晓倩没看过录像,大概只知道是秦施柔专门录下来澄清所有事端的,证明所有的决定都是她自愿,也有自主的能力,为的就是这一天。
容因不开录像,邹晓倩替她开了,过后出去,让她一个人看。
不晓得该怎么讲,邹晓倩叹了口气,径自带上门。
离开律所,是温如玉顺路开车到这边接容因,上了车,容因脸色挺白,温如玉看出了不对劲,问:“怎么了?”
容因抵着座椅,没吭声,一会儿才说:“回去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