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裴纪堂答,“不然第一次下药府中就应该挂白了。”
说得对。
那位下毒的死士固然可能有点私人恩怨,但更多的一定是他背后势力指使。
他们要裴纪堂死,却不要立刻死,这其中一定有谋划。
“老板,”封赤练恳切地说,“剩下的,您找您手下可信的捕快查吧”
“我是真不无偿加班了。”
查么?
有点困难
不是没有可信的人,也不是他裴纪堂才疏智浅无能为力。是滚滚烟尘,自西而至了。
在封鸦鸦已经基本痊愈,裴纪堂也对外声称大好的十一月十六日,峋阳王第五特的士兵,终于如滚滚铁流般淌向这个南方的小县城,强迫所有人的精力从追查转到准备迎战上来。
打个县城肯定不用王驾亲至,传来的消息是来的大概有两千兵卒,由第五特帐下一校尉领。
两千人是什么概念?一所高中,从教工到学生全到操场集合,这么一操场差不多就是两千人。
说多不多,谁家乡没有几所中学呢?说少不少,在冷兵器时代,两千经过训练,佩戴武器的士兵足够覆灭一座小城。
淡河县在大疫过后第一次忙碌起来。城中征调人手修补城墙,清点物资,埋放听瓮,设立木栅。裴纪堂几乎一整日都在外面,连撞上几个晴天,封赤练看他整个人都黑了一个色系。
这些事情封赤练不插手,一则这不是医生该管的事情,二则她也确实管不了这些事情。
现代人的知识体系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ABABA,但不包括守城。
她做不了一支箭矢,埋不好一个听瓮,在古代战争前,她是无贬义的白痴。
杀生道这个身份也无法给她提供加成,道在杀,不在守,她能杀光两千人,但不能在两千人手下守一座县城。
“那宿主就替这里的人杀光来者吧。”系统说。
“他们做的事情完全是浪费时间,宿主在跟着他们一起浪费时间。如果给他们些枪支,他们就完全不用修葺城墙,而宿主是比枪支更有效率的武器。”
“你已经杀了第一个人了,你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是不是?他制造疫病,他堆了一堆尸体,他打算把淡河县城也变成那副样子……如果军队打开了城门,这里照样会变成那副样子,宿主明白吗?”
“所以,去杀了所有人吧,试试你自己的力量,两千人而已。”
它的声音几乎不像是系统了,那声音听起来平和,舒缓,磁性,有不太掩饰的诱导性。
“宿主是为了保护这里,这是正义的。”
第37章
夜入闱
城墙上的士兵怀疑自己眼花。
他向着火势渐熄的东城区望过去,火光在他虹膜上残留下一片白色的斑点。
而当他回过头来时,封赤练就站在他旁边。没有人为她放下梯子,没有人听到她在城下呼喊,她就这么上来了,像一只鸦停上城墙。
“出什么事了?”封赤练哑声哑气地问,他嗅到她身上有股浓烈的血腥。
“城东走水了,”那驻城士兵还没从身后突然冒出个活人的惊悚里回过神来。
他手按着武器忘了松开,口中讷讷,“城防官要……要我们守好此地。”
他用力眨眨眼,终于想起松开武器:“呃,赤练先生,您是怎么……怎么……?”
没有回答,夜风吹去了血腥味,她已经不在城墙上。
冯家人无功而返,他们派出去追那小女孩的人迟迟没有返回,官印和私印也不知去向。
但现在他们等不了了,城东火势在逐渐熄灭,如果再拖下去,那些被调虎离山的差官就要回来了。
之前的叫喊和冲突声已经惊醒了不少睡梦中的县民,有人悄悄打开门向外窥视。
冯府的家丁把火把聚拢起来,围出一个光亮的圈子,冯穆站在这个圈子里,光把他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照亮。
少年脸上呈现出一种癔症样的兴奋,那近似于赌徒把最后筹码推上前去,盯着骰盅摇晃的神情。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家族,没有父亲,最后一搏的力量已经被用在这一刻,不管能不能成功,他都没有退路。
“淡河县城的父老们,请听我一言!”他朗声开腔。
“我是冯氏长子穆,生于此地,长于此地。诸父老皆知我冯家世代居于淡河,教子以为人谦谨,尊师而睦邻,恭上而友贤。百年来我冯家为淡河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未有功劳亦有苦劳。”
“而就在日前!淡河县令强诬冯家窝藏逃犯,竟不由分说将我冯家上下一概收系,若非忠仆保护,我恐怕没有机会在此陈冤。”
“如今大军压境,将引水灌城,而县令早已携印逃走,不知去向。他裴纪堂自称淡河县城父母官,岂有危难当头父母弃子女而去之道理?县令已逃,而父老不得逃,冯家在此地百年,我亦不欲逃。”
“而今之计,惟有开城以避水灾之祸。冯穆在此,请各位父老相助!”
少年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在十一月的寒风里真有些破釜沉舟的悲壮意味。
有些人打开了房门沉默地注视他,一些人隔着窗,隔着墙还在犹豫。在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响起来。
“赤练先生呢?”
赤练先生呢?治好了淡河疫病的赤练先生呢?那个仿佛天人一样的赤练先生呢?
冯穆像是被一口无形的土噎住了,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