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被摧残得没了人样,面相也变了,但从一些特征中仍能辨出他从前的模样。
应相思沉声叫:“远侯王。”
被称作远侯王老人动了动。
他动不?是因为别人叫他,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他回头单纯是因为听见了声音。
老人缓慢回头看向门口的几?人,似乎有些茫然,也似乎有些瑟缩,许久之后,他长大了嘴巴呃呃两声,涣散暗淡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些光芒。
……
宋吟在屋里待着暖了一下午,看了好几?个话本,天都黑了,他感觉有些无?聊,就站起身往义庄那边走,打算看看兰濯池在做什么?。
哪怕是下雨,义庄里也有客人,都是这旁边住得比较近的。义庄除了办丧礼捞尸还往外卖辟邪的一些手串,经常有些心怀不?轨打着买东西?的幌子故意上门来找兰濯池的人,男的也有,女的也有。
以前于胶怜也是其?中的一员,一来就要买下兰濯池所有手串,活活要用钱砸死?人的派头。
兰濯池正在应付一个妇女,嘴角微微勾着,眼睛却?没看对方,垂眼捉着手中的木材,用坚硬的小刀挑上面的木屑,手指修长如竹,挑个木屑都有种别样的味。
他本就心思不?在对面的人身上,所以于胶怜一在门口探出脑袋,他就看到了,唇角微敛看过?去,眼神全放在了那人身上。
宋吟出门时用帕巾把脸上的炭灰擦掉了,脸颊光嫩白滑,杵在那很难不?看到,他见兰濯池正和人说着话,挺忙,就准备重新回屋了。
就在这时候,身边越过?两个人,兰濯池正好把那妇女打发了大步走过?来,他一手拉住于胶怜,余光却?微微分过?去一些:“杨夫人。”
宋吟听到这个称呼,也没顾上来扒拉开兰濯池的手,第一时间就朝身边看过?去。
那两人是杨继晁的夫人和堂弟。
杨夫人比上回来要清瘦了许多,本来丰腴的两边脸颊也往里陷了陷,眼下发青眼中泛红,一看就知道这些天哭过?许多回,从头到尾都透着萎靡不?振。
堂弟要比她精神头好一些,但这几?天杨家笼罩着阴霾,他受感染也没好到哪去,杨夫人被他搀扶着往进走,看到宋吟之后,她惊讶地做出皇上的口型。
下一刻就想?起这是在外面,义庄里还有别人,于是及时拿帕绢捂住嘴巴。
义庄大堂不?适合谈话,兰濯池把小徒弟叫过?去迎客,他带两人去了旁侧的小屋子里,点了油灯烧了炭火盆,和几?人一起坐下。
杨夫人先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她面朝宋吟,眼一红就嘀嗒掉下来水,她在宋吟的注视中哽咽地说:“陛下上回让我安心在家里待着等消息便好,我原本是想?好好待着的,实在是,实在是坐不?住。”
杨夫人声泪俱下:“我昨晚梦到了继晁,他额头全是血,肉也全是烂的,对我哭着说他死?得好惨,还怪我没陪他一起走……”
宋吟听到这里觉得势头不?对,递过?去新的帕绢,安慰说:“梦和现实大都反着来,杨侍郎是想?托梦让夫人你好好生活,带着他的份活下去。”
杨夫人用帕绢擦了擦潮湿的眼角,她低声喃喃了一句我知道的,便望着虚空愣了愣神,似乎想?到了从前温情的回忆。
她作为武将的嫡女嫁到杨府中,性子急,和擅长讲道理的杨继晁总聊不?到一块去,从来都是杨继晁迁就着她,杨继晁早就成为他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
杨夫人唉声叹气,她红着眼眶对宋吟笑了笑:“让陛下见笑了,其?实我这一回来并不?是要讨说法,我昨晚梦到继晁时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便想?赶来告诉兰师傅。”
兰濯池垂眼:“杨夫人直说。”
“我大概二十年前嫁入杨家的,”杨夫人喝了口茶让嗓子没再沙哑,捏紧帕绢,“那时杨继晁刚做官没多久,我想?让他仕途顺利,就叫来了一个巫师,那巫师让我们摆了一些能进财的物件,又叫我们养了些鸟雀。”
“继晁给?了他很多银子,好吃好喝招待了他一顿,那巫师应该是报答,临走之前忽然说继晁四?十三岁那年会有一大灾,他会保住继晁的魂魄,让我到时候去找他,他说他可以和继晁的魂魄对话。”
“我觉得他神神叨叨的是个骗子,假意答应了他,但转头就忘了。今年继晁正好四?十三,果真有了大祸,我想?那个巫师会不?会真的能……”
宋吟忙问:“那巫师在哪?”
“我也不?知道,”杨夫人苦笑,“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想?把这消息告诉给?兰师傅,再想?办法告诉陛下,看能不?能找到那巫师。”
宋吟低下了眸,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指腹上勾了勾,脸上微有思索,良久之后他抬头和杨夫人道:“我会放出消息找二十年前去过?杨家的巫师,如果有线索,会立刻告诉杨夫人。”
杨夫人如负释重:“有陛下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屋内的气氛轻松了些,宋吟见到杨夫人时以为她又要来闹事,杨夫人来之前不?确定能不?能得到皇上的帮助,现在两人身上的石头都卸了下来。
炭火啪啪燃烧,在旁一直当听众的堂弟此?时望了望窗外,他们是冒雨来的,来时天就已经很黑,现在窗户那块更是黑了一个度,他有意开玩笑:“大姐今天非要赶在这个天气来,说是事情急,拖不?得,平时她哪敢天黑跑来义庄,好在陛下愿意帮忙,大姐没白跑一趟。”
兰濯池对旁人一向若非必要不?会主动搭话,宋吟不?好意思让堂弟尴尬,便点了下头:“其?实等天晴了再来也是一样的,今天天气太糟了。”
“我就是这样劝的,但大姐不?听,”堂弟笑了下,脸颊上肥墩墩的肉挤到嘴角两边,有些滑稽,“我还和她说,义庄这种地方容易闹鬼,就是为了吓她。”
宋吟身体僵了僵,他在兰濯池瞥过?来的目光中手指抓了抓膝盖上的衣袍,生硬地接着话题:“是吗?”
堂弟连点几?下头,兴许是见皇上平易近人,他的话比平常多了些:“是啊,但也不?全是吓,我便听家里老人说过?,他们年轻时来义庄遇到过?鬼。”
不?知是不?是在烘托堂弟说的话,窗外挂起了一阵狂风大雨,灯笼狂乱地晃起来,桌上的油灯也晃了晃,堂弟印在墙上的肥胖身影鬼影般扭曲了些。
宋吟眼中一颤,朝身边挤了挤,他还是那句:“是吗?”
堂弟没注意到小皇上的声音有些不?对,他延续话题:“是啊,说是来义庄那天因为尿急,就跑到了附近的茅厕,那时的天也是像现在这般黑……”
宋吟眼一黑,又往旁边挤。
堂弟压低嗓音说:“他蹲在茅厕上面,蹲了半柱香,站起来准备提裤腰的时候,忽然看到……”
宋吟头晕目眩,他想?抬手捂住耳朵,但下一刻又生生压住了手腕的动作,寻求什么?东西?一样继续朝另一侧挤去。
堂弟声音忽然变大了些,脸色蜡白有些激动地道:“看到一个人头从下面浮了上来!”
宋吟心绪震荡的时候忽然整个人被捉住两侧腰提了起来,被放到两条修长的大腿上,他茫然地看过?去,看到兰濯池微微发跳的眼角,男人隐忍着什么?,声音微冷:“这样挤,直接挤到我身上。”
宋吟有些尴尬,他一听到这些恐怖的东西?就不?由自主想?挨住别人,他也忍不?住嘛,他掰掉兰濯池放到他腰上的手,想?摆脱掉像小孩子一样的姿势。
没摆脱掉。
气氛有些微妙,刚才讲鬼故事的堂弟也安静了下来,他和杨夫人微讶地看着兰濯池腿上的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