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原地跳起来,满江雪眼疾手快地单手将她一接,把人稳稳搂住,尹秋便抬高了腿圈住满江雪,猴子似地挂在她身上,随后尹秋垂下了头,对准那张因着伤病而不如往日红润的唇亲了过去。
殿里燃着灯火,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了纱幔上,风一吹,纱幔轻柔翻飞,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满江雪不久前才喝过药,口齿间的药味还没散,尹秋一大早就吃了小半包蜜饯,她是甜的。满江雪尝到了她的味道,觉得这点甜刚刚好,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能恰到好处地掩盖掉她嘴里的苦涩。
一吻作罢,尹秋抬起头稍稍离远了些,看了满江雪一会儿,又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心满意足道:“盖了章,师叔就是我一个人的。”
满江雪仅用一只手也能把尹秋抱得很紧,闻言,她也回了尹秋一个轻轻的吻,说:“有来有往,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我不在宫里,师叔每天都要想我,”尹秋说,“不准想别人,也不准看别人。”
满江雪说:“别人是谁?”
“所有人,”尹秋说,“喜欢师叔的人可多了,他们只是不说而已,我可都知道。”
“那也没你多,”满江雪说,“从小就给你收拾烂摊子,到现在也还不省心。”
“又在胡说八道!”尹秋气地咬了满江雪一口,“我哪儿来的烂摊子让你收拾了?现在又是哪里还不省心?”
满江雪如数家珍道:“才进宫没几天就招惹上一个丁怜真,之后这几年也多得是人向你示好,男弟子不少,女弟子也有,哪一次不是我帮你摆平?至于现在,也还是有的,但我不告诉你是谁。”
不等尹秋追问,满江雪又道:“傅湘与你关系这般好,一个荷包戴了那么多年都不换,南宫悯也对你别有不同,我在魏城都看见了,还有宫里,就我知道的也还有好几个老是惦记你的,这些不是烂摊子?”
尹秋震惊道:“傅湘跟我只是好朋友,南宫悯对我的不同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但她是我姑姑,她对我有耐心也只是出于长辈对小辈的关爱而已。再说宫里,宫里又有谁?我本人怎么不知道,师叔别瞎说了!”
“是你在瞎说,”满江雪道,“你不放心我,我更不放心你,这趟出了门去,说不定会遇见比我更好的。”
“才不会呢!”尹秋哭笑不得,“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么,师叔就会戏弄我,反正我说不过你。”
满江雪说:“诚然我也是开玩笑的。”
“不理你了。”尹秋从她身上滑下来,脸上却是带着笑。
“好了,不闹了,”满江雪重新牵过她的手,踢开了殿门,“早点过去,别让人久等。”
两人相携而行,离开惊月峰朝宫里行去,此时虽然天色还未亮透,但四处都已走动着弟子们的身影。明光殿的废料已经被清理干净,请来的工匠正在领着人重修殿宇,除了这地方,宫里别处都并无什么改变,可尹秋路过那里时,却仍旧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是和过去不一样了。
仿佛所有的前尘往事都随着那熟悉的宫殿坍塌在了浓雾里,再也寻不到当初的痕迹。
腕间的佛珠传来一阵淡淡的檀香,尹秋垂头看了一眼,顺着长阶一路下行,她站在望天道场回头望去,那里少了明光殿飞翘的檐角,只露出苍翠生机的云华山峰,隐在早春的晨雾里,像披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我叫人将掌门师姐的骨灰送去了魏城,”满江雪也回了头,她像是知道尹秋在想什么,“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
尹秋说:“谢家已经没了,要将她葬在何处?”
“谢夫人的坟冢还在,不难找,”满江雪说,“过去这些年,我忽略了很多人,现在回想起来,年少时候太过自我封闭,受了师父和三位师姐不少照拂和关心,却没能回报她们什么,今天这结局,我亦有过。送她魂归故里,与亲团聚,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但也不为自己心安,只想圆她一个梦。”
尹秋说:“梦?”
满江雪“嗯”了一声:“魏城那套宅子,她买了很多年,却一次都未入住,”顿了顿又道,“怀薇跟我说,掌门师姐在火化前,身上还揣着那套宅子的地契和钥匙。”
尹秋沉默。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守门的弟子又过来通报了一声,越靠近宫门,那外头停着的马车也就越清晰。尹秋手心冒了点汗,攥着满江雪直往她身后躲,然而走出宫门却不见公子梵身影,来的竟是沈忘。
“满师叔,尹姑娘,”沈忘颔首致礼,解释道,“义父原想亲自来接尹姑娘的,但他身子不好,在金淮城旧伤发作,受不起舟车劳顿,只得先赶回了谷里,此次上路由晚辈来护送尹姑娘,还请满师叔不要担心。”
“义父不好吗?”尹秋先是松了口气,后又担忧道,“他的伤到底如何了?”
沈忘长叹一声,苦笑道:“本就需要静养,但梦堂主之前非要与义父亲自会见,义父没办法,只能强撑着出来奔波了这些日子,前不久又挨了梦堂主一剑,实话说,情况不大好。但谷里有位神医坐镇,是义父过去结交的好友,有他在,义父倒是出不了事。”
听他这么说,尹秋也算宽了点心,沈忘主动挑了帘子,吩咐随行弟子们上了马去。尹秋说:“师叔,那我这就走了。”
满江雪摸摸她的头,说:“去罢,路上小心。”
“宫里还不平定,事情多,师叔身上的伤短时间也还好不了,你别太劳累,”尹秋说,“有什么事就让陆师姐和白灵去做,等我回来。”
满江雪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两人对视着,短暂地拥抱了一下,尹秋后退几步,作势要转身,却又在下一刻朝满江雪跑了过去。
她踮起脚,仰脸在满江雪唇上吻了吻。
守门的弟子们得见这一画面,都慌里慌张地别开了脸,沈忘举着帘子的手一僵,表情错愕,连忙也将视线移开了。
“我主动亲你了啊……”尹秋强装镇定,松开了满江雪,没看其他人的反应。
满江雪双眼含笑,忍不住又捉弄她:“有么?我怎么没感觉。”
尹秋说:“不理你了!”
满江雪低低地笑出了声,扶着尹秋上了马车,沈忘唯恐与满江雪有目光碰撞,赶紧一个飞身落去马背。尹秋在车里坐下,又撩开窗帘看着她,叮嘱道:“要按时吃饭喝药,别老睡懒觉,多起来走动对身体有益。”
“知道了,”满江雪说,“春日寒凉,记得添衣。”
尹秋露了个明朗的笑脸:“师叔也是。”
道了别,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满江雪伸手在尹秋头上拍了拍,颔首示意沈忘可以出发了。沈忘冲她抱了一拳,即刻打马朝前方行去,马车开始摇晃,行在后头的随行弟子也都开始动起了身,尹秋趴在窗口一直望着满江雪,直到蜿蜒的山路拐了个弯,重重枝叶遮挡住了宫门口的风光,尹秋才放下了帘子,靠去车壁合上双眼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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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同一片天,苍州的荒山里却在落雨。
雨珠挂满亭台,静室微凉,屋子里没点灯,光线稍暗,公子梵跪坐于小几前,为对面的人沏了杯热茶。
那是个穿着一身破旧衣衫的僧人,颈间挂着一串佛珠,手里捏着把蒲扇,生得慈眉善目,语气却异常火爆:“老子在你这山沟沟里待得浑身都不舒坦,到底走不走?给个准话!”
公子梵今日没戴面具,曝露在天光之下的脸显得过分苍白,他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大师云游四海,阅尽繁华,我这地方简陋清寒,委屈您了。”
“你少跟我说这些客套话,我入世从来不为什么狗屁繁华,”僧人神色不耐,拿扇柄敲着桌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若还下不定决心跟我走,我把话撂这儿,你这身子还能活上三年五载那都是上辈子积了德。我这人就这脾气,不论什么地方顶多待上十天半月就得走,你要我留下来给你治病,你想都别想。要么随我一道去,要么就窝在此处等死,你自个儿做决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