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傅湘虽自小便被傅岑送去了外地,但也一直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吃穿用度自是贫苦人家比不了的,尹秋过惯了苦日子,有张床睡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她当然不会在起居方面感到不适应。

“你不想你的家人吗?”尹秋问。

“都死光了,想也没用啊。”傅湘表现得随性。

“那你以前住在哪儿?”尹秋又问。

“一个郡县,很远的,”傅湘说,“某天夜里发了洪水,一夜之间把整个儿村子都给淹了,也算我命大,那天晚上我不在村里,头一天就跟着奶娘去了县城,后来官府拦着不让回去,我和奶娘也走散了,再后来又想起我在金淮城还有个亲爹,这才一路要着饭回来的。”

她话说得平平淡淡,如同是在讲述旁人的经历,尹秋却很能感同身受,说:“你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罢?”

傅湘喝了口汤,含糊不清地说:“也还好啦,我从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没几天就习惯了,就是和奶娘走散的时候,我哭了一次,后来就没有哭过了。”

午时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吃过饭多数弟子们都会回房小睡片刻,尹秋和傅湘昨夜都睡得不踏实,便也回房打算养养精神,时辰一到,两人便都被院中的弟子们吵醒,跟着去了练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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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不在一处,习武倒是在一处的,傅湘和尹秋并排站在人群中,跟着前方的师兄师姐们学着热身,扎马步。

她们还没有半点根基,入门要先从锻炼体魄开始,第一堂课便是扎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马步,期间不少弟子都坚持不下来,没扎多久就直喊腿酸,教导的师姐过来挨个儿抽上一鞭子,再是忍不得也只能咬牙接着忍了。

万幸今日的雪是停了,风也不算大,但一眼看去,整个练武场的新弟子们都是满头大汗,后背透湿,个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发白,神情痛苦,却又怕挨鞭子而不敢乱动。

少顷,钟声响起,内场先入门的弟子们一窝蜂涌出来,都盯着新弟子们看新鲜,笑得响亮。

“跟看猴似的,有什么好笑。”傅湘咬牙切齿地嘀咕。

尹秋两腿发抖,眼前已看不见别的东西了,只有一片芒白。

“你还行吗?”傅湘斜着眼睛打量尹秋,小声关怀。

“没事……”尹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

“实在不行可别硬撑,”傅湘说,“我帮你跟师姐说说?”

“别!”尹秋强行打起精神,“会挨打的。”

傅湘便不说了,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多说话只能是白白耗费精力。

后方的入场口,满江雪与谢宜君静静站着,都将视线落在尹秋身上。

“瞧着定力尚可,”谢宜君拨着佛珠,说,“头一次练功,她俩是新弟子里表现最好的。”

“尹秋身子骨弱,”满江雪说,“傅湘底子更好。”

“勤能补拙,知道用功才是真的好。”谢宜君说。

两人立在原地瞧了一会儿,谢宜君便先行离去,满江雪则挑了个隐蔽点的地方,继续暗地里看着。

“习武之人最忌讳柔弱无力,”教导师姐执鞭行走在前头,“都给我扎稳了,谁敢晃一下,我就抽谁!”

她话音一落,便听“咚”的一声,一名女弟子倒地不起,竟是昏了过去。

“拖下去,人醒了拖回来接着练!”

没想到练武居然是这么苦的一件事,尹秋以往听江湖大侠的故事颇为崇敬与艳羡,后来见了满江雪的身手也是十分向往,然而她却不曾想过高强武艺的背后,是何等的艰辛与苦痛。

这一刻,尹秋才骤然明白,习武原来这么难,可未知开头难,哪有日后甜?尹秋瞧了那昏迷的女弟子一眼,愈加不敢松懈,全神贯注扎着马步,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

待一个时辰结束后,那教导师姐又挥着鞭子,赶驴似地叫众人在这场上跑起步来。

刚扎完马步,来不及休息,两条腿能站着已经很不容易,还要跑起来简直是要人命,一时间,鞭声此起彼伏,大半弟子们都挨了几下,被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还不准叫出声来。

“鼻子吸气,嘴巴吐气,气息不可乱,需得均匀有分寸,气沉丹田,目视前方,把腰背挺直了!”

听着那一道道鞭声就响在周围,尹秋生怕自己也挨打,奈何她刚大病一场,元气还未恢复,这般折腾下来,早就力不从心,就靠着一股信念在支撑,尹秋步履蹒跚地跑了几圈,大口喘着粗气,喉咙像火烧似的,头晕目眩中脚脖子一歪,人就顺势摔了下去。

“快起来!”傅湘赶紧拉了尹秋一把。

眼风里瞥见那握着鞭子的师姐正在靠近,尹秋闷哼一声,忙不迭爬起来,拼了命地朝前跑,却是没跑几步便听见身后的傅湘惨叫一声。

尹秋诧异回头,瞧见那师姐又是一鞭子抽在傅湘身上,严苛道:“你有力气拉她,自个儿却起不来,别偷懒!”

傅湘挨了打,脸上却是带着笑,高声说:“跑着呢!两鞭子给我抽精神了,谢谢师姐啊!”

她说完,加快速度追赶上尹秋,冲尹秋露齿一笑,两人对视一眼,又开始跑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师姐才发了话叫众人停下来,弟子们如蒙大赦,纷纷哀嚎着躺去地面,哎唷连天。

先前那昏迷的女弟子已经醒了,这会儿又被人带了回来,她落下了跑步,师姐便吩咐她补回来,弟子们休息的时候,她便一个人绕着练武场要死不活地跑着。

“这也太受罪了,”傅湘四仰八叉地倒在积雪中,上气不接下气,“我还以为晕过去就算了,没想到醒了还得来,果然功夫这东西不好学啊。”

尹秋与傅湘头挨头,倒在一起,她看着那孤零零跑着步的女弟子,不由地回想起离开姚定城后住过的破庙里,满江雪在院中练剑的画面。

尹秋记得满江雪凌空而起的身姿,记得她繁复漂亮的招式,也记得她乌黑的发与雪白的裙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还记得她的剑,修长笔直,闪着夺目的寒芒,像是黑夜中一粒极其绚烂的星斗,低调而又强势地点亮了整个世界。

师叔也是这么练过来的吗?尹秋暗暗想,若要做到和师叔一样,得花多少年去?

灰白的天空不再飘雪,目之所及却仍是一片片白得刺眼的雪景,尹秋无意识游移着视线,忽然瞥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像飘荡着一截似雪的裙袂。

尹秋愣了愣,定睛细看时,却又瞧不见那裙角的影子了。

一整个下午,新弟子们都重复着跑步和扎马桩,好些年纪小的姑娘承受不住这样的训练,都累得哭爹喊娘,直到酉时半放了课,众人才哭哭啼啼地回了房,连饭也没力气吃就倒头会了周公。

相比起来,傅湘的确是这批新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她精神比旁人都要好,不仅拉着尹秋吃了饭,饭后消了食又硬拽着尹秋一起去汤房沐了浴,还打算把今日穿过的衣裳给洗了。

尹秋实在没那精力洗衣裳,自己先回了房睡觉,她也来不及去想念满江雪了,一觉睡到大天亮,夜里也未做过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