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笑呵呵道:“承您吉言,小妹再来一碗?不收你钱!”
“多谢多谢,喝不下啦,”尹秋忙摆手,又问满江雪,“师叔不喝吗?”
满江雪抬起头来,又看了那杏乳茶一眼,淡声说:“我不爱喝这个,走罢。”
一阵简短的寒暄后,两人相继上了马,告别这小贩,就此出了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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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山山势险要,路不好走,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打着响鼻穿过重重山林,骏马载着人行到一处石阶前,便停了下来。
林海松涛,大雪漫天,尹秋被满江雪抱下马,仰脸看着面前的万丈阶梯。
那阶梯又高又长,高耸入云,古朴中透着巍然气势,尽目望去,层层雾霭间好似隐着一道若隐若现的沉黑大门,神秘而又庄严。
“走。”满江雪说。
马儿兀自朝着前方的山道行去,尹秋脖子都抬酸了,讶异道:“走上去?”
满江雪牵着她的手迈上石阶,说:“初次入宫的弟子都得攀一回,高堂不易进,走一趟才知道艰辛。”
尹秋似懂非懂,但也没多问,便乖乖地跟着她走了起来。
风雪盘旋在周身,耳侧尽是呼啸的风声,那石阶积着雪,不好下脚,尹秋牢牢攥着满江雪,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行到一半回身而望,两人像是置身云端,足下是大片碧浪,飞鸟藏绝,人踪迹灭,山路都已模糊不明,看不清来时的路在何处。
尹秋只感到一阵眩晕,再不敢回头。
一个半时辰后,二人终于踏上平地,立身于山门正前。
门口守着几名弟子,见得来人纷纷大喜过望,赶忙迎了上来。
“哎呀!师叔回来了!”
“走了一个多月,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弟子这就去禀报掌门,昨儿还问起您呢!”
满江雪摆手,说:“罢了,不必通报。”
如同在青罗城的驿站那般,这几名弟子兴奋地问了尹秋几句,待得知她的身份后都不约而同表示诧异,尹秋一一作了礼,内心有些难言的忐忑。
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打量的目光,但多半都是善意和新奇的,满江雪虽未过多言语,但始终握着尹秋的手,她掌心的温度十分暖人,恰到好处地消解了尹秋诸多不安。
明光殿建在云华山山巅,是云华宫历来的掌门所居之地,大殿门开着,左右弟子都站得规矩,里头明灯盏盏,可见是在等着什么人。
见得满江雪与尹秋的身影,轮值弟子们都略显惊喜,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只是本分地颔首行礼,二人到了大殿还未经通传,里头便已行出来一名妙龄女子,冲满江雪欠身道:“师叔回来了。”
这女弟子瞧着和季晚疏年龄相仿,也着了一身素净的青衣,模样算不得美,却胜在气质不俗,举手投足间透着端庄娴静,颇有些书卷气。
“师父正在会客,”这女弟子恭敬道,“前几日陆师妹传过书信,师父料定您今日该是会赶来,所以命弟子在此等候,师叔一路辛苦,先坐下喝口茶歇一歇罢。”
满江雪“嗯”了一声,带着尹秋入了座,这女弟子便吩咐人上了热茶和不少吃食来,她不似别的弟子对尹秋那般好奇和热情,但也说不上冷淡,只是按部就班地招待着两人,不曾过多言语。
有弟子关上殿门,隔绝了寒风,厅内四处都点着明灯,比外头还要亮堂,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白檀味的熏香,无人再说话,这里就显得十分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尹秋默默地吃着点心,有些拘束,不敢贸然和满江雪搭话,亦不敢胡乱打量。
两人都吃了茶,过了好一阵,满江雪才开口说:“宫里来了什么客人?”
先前那女弟子一直随侍在一旁,听见这句便回道:“是明月楼的傅楼主,刚从金淮城赶过来。”
天下武功门道众多,其中多数都是使剑的,而剑术一道闻名江湖的首当其冲便是云华宫,再是明月楼,只不过明月楼擅用软剑,又与云华宫的硬剑有所不同,两派自立派之初便有情谊,双方来往不少。
满江雪又问:“来做什么?”
女弟子说:“前几月傅楼主痛失爱子,这事师叔想必知道,明月楼后继无人,断了香火,傅楼主为了培养接班人,便将养在外地的庶出女儿接了回来,我听师父早前提起,似乎傅楼主是想将那孩子送到宫里来拜师学艺,估计今日就是为这事来的。”
“傅岑爱子不爱女,”满江雪说,“傅家功法也一向只传男儿,这孩子拜入宫里若是学得不好,只怕回不了家。”
“是这个理,”女弟子接着说,“亲生骨肉也好比棋子,有用便留,无用便弃,傅楼主尚不肯让那孩子接触傅家功法,便扔到咱们宫里来试上一试,但愿她勤奋一些,为着自己争口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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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内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说话声与脚步声,一名弟子先行现身厅内,弯腰为后头几位掀了帘。
一男一女相继轻踏而来,两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彼此谈笑不休。女人穿一身绛紫袍服,头发梳得干净利落,一丝不苟,发钗耳坠一类首饰俱不见她戴,只手腕上环着串檀木佛珠,端的是一身朴素温雅,却气势沉稳,神情透出些严谨。
男人则穿着鸦青锦袍,腰束玉带,足蹬一双乌云靴,长得倒是慈眉善目,却也同那女人一般周身都是不容忽视的泰然气度,令人不容小觑。
这二位,便是云华宫掌门谢宜君,以及明月楼楼主傅岑。
行的近了,才又瞧见他二人身后还跟着个身形纤细如青竹的女孩儿,正眨巴着眼睛东看西看。
先前那女弟子上前一步,施礼道:“见过傅楼主,师父,师叔回来了。”
满江雪起了身,冲这二人颔首一番。
“江雪回来了,”谢宜君把玩着佛珠,越过满江雪看了尹秋一眼,“一路辛苦。”
傅岑与满江雪彼此寒暄了两句,便道:“楼中还有要事,在下不便久留,湘儿就托付给谢掌门了,还望掌门多加照拂。”
“应该的,”谢宜君笑道,“傅楼主远道而来,本想留您在宫内小住几日,既然傅楼主不便,我就不强留了。”
几人便一齐出了大殿,傅岑不欲相送,就此拜别,领着几名明月楼的弟子离去,临行前也未同自家女儿多言,只吩咐了一句“勿要懒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女孩儿也未流露出不舍,默不作声地站在尹秋身边,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