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小城还未苏醒,驿站内的弟子们已开始活动。
茶花谢了不少,院子里的积雪上落了一地残红,两名女弟子抱着衣物行到汤房,正要推门而进,忽见一个弯腰驼背的身影也从前院行了过来。
“程师姐今日倒是起得早,”一名女弟子笑道,“请问锅炉房的火生起来了么?我们正要去沐浴呢。”
程秀背着一捆刚劈好的干柴,佝偻着身子与她们擦肩而过,低声说:“有热水,你们进去罢。”
两名女弟子冲她道了谢,脚步轻快地入了汤房,程秀也随之跟了进去,撩开厚厚的门帘入了内里的锅炉房,她把背上的干柴取下来堆在墙角,席地而坐,又取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两口,等到外间的汤池里传来“哗哗”水声,她才又站起来,手脚麻利地往炉子里添着柴火。
姚定城今日没有落雪,薄薄的晨曦穿过了云层,透过窗纱投在屋内,光线比平时要亮堂,程秀照看着锅炉,满脸睡眼惺忪的模样,她揉了揉自己乱如鸡窝般的脑袋,正要扯过棉被在柴堆上睡一觉,转身之际,却是见得门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是个穿着洁白弟子服的年轻姑娘。
程秀身形一滞,打量这姑娘两眼,觉得有点印象,但又想不起她的名字,便开口道:“你是……”
“我叫白灵,”那姑娘其貌不扬,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少年人的洒脱,“是琉璃峰如今的大弟子,师姐过去也是琉璃峰的人,对么?”
程秀下意识扒了两下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说:“嗯,你找我有事?”
“是我师父让我来找你的,”白灵说,“前不久来姚定城见了你一次,回去后同她老人家提过一嘴,得知师姐如今屈居此处看着锅炉,师父十分惋惜,她对师姐有几分好印象,这次我下山来,便是特地奉了师父的命令带你回宫去,她想将你留在身边。”
程秀得了这话,默然片刻才道:“不必了,我从前只是普通弟子,与大长老也未有过什么交集,况且我现下这模样待在宫里也不合适,留在姚定城挺好,请你替我转告大长老,心意我领了,但我过得很好,不太想回宫去。”
“哪有不想回宫的弟子?师姐可别推辞了,”白灵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放心,谁若是敢因着师姐的相貌说三道四,我身为大弟子,定然不会姑息!师姐忘了么?从前我们还一起下山执行过师门任务,你功夫那样好,留在这里烧水添柴实在是委屈了,既然我师父有心栽培于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要白白错过。”
程秀微微抬起了头,再度将白灵打量了一阵,平淡道:“抱歉,我并不记得有和你一起执行过什么任务,你应该是记错人了,我功夫一般,如今更是连许多后生子弟也比不上,大长老的这份栽培之心,我着实不配。”
白灵愣了一下,古怪道:“师姐不记得我?”她凑近程秀几步,歪着头道,“六年前你们被紫薇教堵在破庙里,正是我带人去相救的么,当时师姐伤成那样,险些没了命,也是我带着你一路疾行去了附近的镇子上治的伤,虽然后来这些年我公事繁忙,师姐你也不知所踪,我们二人没什么来往,但这救命之恩,师姐怎么能把我给忘了?”
程秀皱了皱眉,藏在乱发后的眼睛将白灵看了又看,末了才见她露出恍然之色,意外道:“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那时候伤得厉害,昏昏沉沉的,没太看清你的长相,加上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早就忘了,还请师妹不要怪罪。”
白灵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所以师姐还是想起来了?”
程秀“嗯”了一声:“想起来了,多谢师妹。”
“果真想起来了?”白灵弯着腰,目光直白地端详着程秀,“可我方才这些话,是在骗你呢。”
听到这一句,程秀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眉目也顷刻间透出了几分寒凉:“骗我?”
“六年前,我还待在新弟子院,既不是琉璃峰大弟子,也从未下过山,”白灵说着,当即拔剑逼近了程秀,沉声道,“而你们当时一行人,多半都被火烧死在了破庙里,你虽然活了下来,却不是靠宫中弟子所救,而是自己撑着一口气侥幸脱逃,被路过的村民救了一条命你根本不是程师姐,你到底是谁!”
程秀冷冷一笑,在白灵锐利的目光当中站直了身子,她动了动唇,却是半句话也没说,抬手便是一掌袭开了白灵的剑,又紧跟着跳窗而逃,动作十分干净利落。
只见她这身手,白灵就更加确定她说自己功夫平平是绝对的假话,但眼见程秀已飞快逃离出去,白灵却丝毫不急,她慢条斯理地从窗口跳下去,便见程秀意欲翻墙而出时,一道白影及时现身在了高墙之上,堪堪堵住了程秀的去路。
甫一瞧见拦路的人是谁,程秀便无法抑制地涌出了恐慌,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又折身而返,打算另寻道路窜逃,后方的白影却又以迅雷之势再一次闪现到了她跟前,同时朝她胸口狠狠击了一掌,登时便将程秀打的口吐鲜血,连连倒退几步,摔倒在地。
见状,白灵这才一个飞身掠去,眼疾手快地拿出麻绳将程秀五花大绑起来。
“先走,”满江雪看了程秀一眼,道,“不要叫驿站内的弟子们发觉动静。”
白灵应了声“好”,赶紧顺势点了程秀的穴,带着她跟上了满江雪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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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醒来时,天色才微微亮,稀薄的晨光透过窗缝映在铜镜上,又折了一折投在她的眼睛里。
时日尚早,客栈里头已经响起了不少脚步声,外头经久不息地回旋着寒风,身侧的床榻上已经没了满江雪的影子,尹秋赖了会儿床,穿好衣裳下榻洗漱时,外间的房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她捏着帕子回头一看,先进来的是满江雪,后头则跟着扛着程秀的白灵。
“这么快?”尹秋略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们先下楼吃饭了,正打算去找你们再一起回驿站呢。”
白灵将程秀丢麻袋似地丢到地上,咧嘴一笑:“你伤都还没好,有我和师叔就够了,这不,手到擒来嘛!”
尹秋欢欢喜喜地跑过去,冲满江雪喊道:“师叔!”
“睡好了?”满江雪拨了拨尹秋被水沾湿的碎发,说,“想吃点什么?”
尹秋想了想,说:“来了姚定城,当然要吃云吞面了!”
“那行,我出去买,”白灵很有眼力见地举手道,“你们先审着,我很快就回来。”
尹秋笑了笑,冲白灵道了声“谢”,她看了程秀两眼,说:“温师叔还在隔壁呢,要不我们把她也叫过来?”
满江雪说:“我让薛谈去了府衙,你能背得动温朝雨?”
尹秋说:“师叔不能背吗?”
满江雪说:“我背她?”
尹秋说:“那抱过来也行。”
“……我不想抱,”满江雪面露为难,便拽住程秀身上的绳子拖着她道,“这样也行。”
尹秋忍俊不禁,憋着笑跟在了满江雪身后,两人拖着程秀去了隔壁的房间,温朝雨正直挺挺地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将眼睛睁了开来。
“温师叔,”尹秋走到榻边坐下,将温朝雨扶了起来,“你看我们抓住了谁?”
温朝雨耷拉着眼皮,转动眼珠看了看程秀,说:“谁啊?我又不认识。”
“是陆师姐的手下,”尹秋解释道,“有了她作证,陆师姐的罪就更好定了。”
“关我屁事,”温朝雨毫不客气地说,“赶紧给我解穴!我憋死了!”
自从被满江雪一个手刀劈晕过去后,从苍郡来到姚定城的路上,温朝雨就一直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便是吃饭解手时也有白灵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得了空隙就溜了。
“不能解穴,”尹秋很认真地说,“你会跑的。”
温朝雨磨了磨牙:“你净跟着满江雪这人学了些不该学的!真是卑鄙!我已经落到你们手里了,我还跑什么?我总不会傻到现在还回紫薇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