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还下次,再过两天你养的小情人怕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唐兴快步走到桌前,将一沓照片摔在桌上,雨夜里车牌的反光清晰可见,“你去金玉蓝湾干什么?平时不都住在铂金馆吗?养多久了?谁送你的?脾气这么倔,不知道随了谁,怎么说你都不听进去,非要这个时候拈花惹草!”

陆边叙头疼起来,两侧太阳穴绷得很紧,突突地跳。

“你监视我?”

“我只是在关心你。”唐兴在沙发上坐下,端起助理泡过来的茶,“平时不回家也不打电话,身为母亲,我当然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这些。”陆边叙冷下脸,“从前就没在乎过我,现在又算什么关心?”

“这不是在关心你了吗?”唐兴说,“你这孩子,打小就爱记仇,一点小事记到现在。”

小事。

陆边叙想,原来这些在对方眼里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又倏地冷下来,无力感如潮湿的阴雨纠缠不去,除了失望,竟没有别的情绪。

……

昏暗的房间,哐哐的拍门声,保姆撕心裂肺的呼喊,火光,焦味,还有记忆中冷淡至极的一眼,交织成噩梦般的漩涡。

那年他才八岁。

刚刚从火海里被救出来,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母亲挽着情人的手臂姗姗来迟,居高临下地施舍了一眼,又很快移开,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厌弃,仿佛在看一只并不想养的宠物。

抽抽噎噎的小陆边叙被看得畏缩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想要一个抱抱。

唐兴眉头皱得更紧了,后退半步,生怕那双脏兮兮的手弄脏自己的衣服,随后偏过头,和情人低声抱怨着,说,净给我添麻烦。

……

“净给我添麻烦”。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噩梦中出现,伴着漆黑的房间和门缝里钻进来的焦味,梦里总是有很多眼睛,每一只里面都盛着陆边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眼神。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事,以为不够乖巧懂事的小孩确实是不配被大人喜欢的。

他变得更加谨慎、敏感,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犯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活得像只惊弓之鸟。

但唐兴还是不喜欢他,甚至会因为在客厅看见他就平白无故一顿训斥。

年幼的孩子还没有见过太多,自然想象不到自己全心全意地爱着,视为无所不能神明的人并不爱自己,便总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树干空了,风也安静了,被叩响时发出空空的声音,不知如何回应。

……

哗啦!

办公桌上的笔筒翻倒,钢笔滚落地毯,溅了一地锋利的墨痕。半晌,陆边叙俯身捡起,低垂着眸子,重新坐回椅子上时,神色已经看不出什么。

“当时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轻声问,“不喜欢我,又带我出去度假,像只宠物似的带在身边,到了海边就把我扔在房子里不闻不问。只是为了满足你对亲子关系的表演欲?”

或许是被“表演欲”这个词刺痛,唐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说:“没有的事,你记错了。那时候你想要一匹小马,哭了半天,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小马?”陆边叙扫了他一眼,觉得十分可笑,“你说这话不觉得羞愧吗?”

“怎么和妈妈说话的?!要不是这两天有风言风语传到温家的耳朵里去,我才懒得管你!辛苦跑一趟,还被好心当作驴肝肺。”唐兴发火了,拔高声调,“赶紧把人送走!”

“和你无关。”陆边叙专注地低头看着钢笔,轻轻转了一圈,“我的事向来和你无关,从前没有,现在也不必再有了。”

……

办公室门过了很久才打开。

唐兴一言不发地出来,脸色很差,想必没有如愿。

他乘坐电梯下楼,快步走出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情人开来的豪车,重重甩上车门,扬长而去。

-

秦黎窝在宽敞的沙发里,睡得正香,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被扫地出门。

他翻了个身,薄薄的毯子卷住了腿,一蹬差点掉下去,迷糊地揉揉眼睛爬起来,觉得有些口渴,就叫道:“赵远?赵远~”

没人应声。

赵远已经下班了,走之前很贴心地在冰箱里留了果切,留了字条在茶几上,让秦黎醒了就去吃。

烤箱里保温着今天的晚饭,是葱烧鲫鱼、蒜蓉菜心和玉米排骨汤。

“怎么又是排骨啊……他家不会是卖排骨的吧?”omega皱了皱鼻子,嘀嘀咕咕地推开玉米汤,把葱烧鲫鱼的汤汁倒进饭里拌着吃,又拿了块培根放在微波炉里叮,打算一会儿也拌进去。

吃着吃着,忽然听见入户门一声响,他马上丢下筷子,噔噔噔跑去迎接,还没忘了顺手解开两粒扣子,敬业地往下拉一拉衣领。

“陆边叙,我的手机壳你有没有……你怎么了?”

Alpha的脸色有些疲惫,反应也比昨天要迟钝,似乎精神落入了某个很深的泥潭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抽离的恍惚,过了几秒才看见他,说:“啊,我忘了。”

声音有些哑,说完之后也没有说抱歉,越过他,慢慢上了楼。

秦黎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房间门口,毫无意外地被关在了门外。紧接着“咔哒”一声,门被反锁起来。

“陆边叙?”他在门口小声叫,“你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