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饯行,年东晟还特地叫了酒。三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边吃边聊。

周娇万分舍不得许连臻,一直拉着她的手说:“连臻,记得回大雁来看姐,来看小皮皮,啊?”许连臻郑重地点点头。

周娇一个劲地把好菜夹给许连臻:“连臻,你多吃点,看你瘦的。到了洛海,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啊!”

其实娇姐这段时间瘦了很多才是真的。许连臻心里哽咽,想说些话,可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向来是个嘴笨的人。很多话只知道放在心里面。

许连臻只是不断点头。她自小没有母亲,父亲虽然把她捧若明珠,但终归是男人,很多方面难免会心细不足。后来父亲有了惠姨,惠姨平素笑脸迎人,什么都讨好她,但总归隔了好几层。后来父亲被捕,惠姨的女儿趁机落井下石,而惠姨和父亲的财产却不知所终。那些年,她甚至开始怀疑人性了。

而如今自己落得这样的光景,却想不到能够交到周娇这样的好友。她听着周娇这样款款细语,犹如自己大姐一般,心里自是涌起强烈的不舍。

周娇说了半晌,趁年东晟去洗手间的时候,想到一事,幽幽地叹了口气,款款叮嘱:“连臻,娇姐对你什么都放心,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放在心里面。趁这个机会啊,一定要好好跟你说说。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如果遇到什么好的男人,一定要好好把握。女人啊,终归是要找一个好归宿的。娇姐我命不好,找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也苦了小皮皮……”

说着说着,拉起连臻的手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姐啊,看你的手、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人。你心地这么善良,以后凡事一定会逢凶化吉,什么都会好好的。”

许连臻低着头,脸上浮现出缥缈而苦涩的笑意。半晌,才轻声道:“娇姐,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等过阵子小皮皮的病好了,你就带小皮皮来洛海看我。”周娇见她对小皮皮的病那般笃定放心,心里面也升起了无限希望憧憬:“嗯,好。等以后小皮皮好了,我们一定去。”

年东晟回来后,特地端了杯酒敬她:“连臻,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下次来大雁,记得一定要找我。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一定要跟我说。”

也不知道是火锅热气袅袅,还是有娇姐与年东晟,许连臻只觉得心底温暖。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命好,一再遇到贵人,早先的玲姐、孟静姐,还有现在的周娇。就算年东晟,他说她帮了他,可实际上,是他帮了她。站在楼下,再次挥手与年东晟和周娇道别:“年经理,娇姐,再见。”却见年东晟掉了个头,推门下车,将一个小纸袋递给了她:“连臻,这是我的一个小礼物,请你一定要收下。有机会我去洛海看你。”像是怕她拒绝一般,年东晟一说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转身上了车。

许连臻低头,瞧见了纸袋上某水晶品牌的英文logo。她忙抬头,却只见年东晟的车子已经转了弯,消失在视线尽头。

人生啊,就这么奇怪,有时候,只是一个转身,两个相识的人或许这辈子就不会再相见了。

许连臻缓缓地转身,准备上楼。忽然听见贺君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方响了起来:“许小姐。”

许连臻愕然地侧过身,只见贺君从一辆车子里下来,因为与上次的车子不同,再加上天黑,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

贺君道:“蒋先生说今晚就回洛海。”简简单单的这么一句,再不多话。

许连臻当然知道贺君的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上车。她迟疑了一下:“我的行李都还在楼上……”贺君道:“许小姐可以将钥匙给我,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

许连臻瞧了瞧贺君,知道他说的话不假:“我上去拿一个随身的包包。”

临上车前,她抬头又望了望这个住了一年多的房子。想来也是她与这屋子的缘分到头了,所以她要离开了。

贺君替她拉开了车后门,许连臻不由一呆,蒋正楠居然也在。大约是开车门的举动打扰到了他,他侧头斜睨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一碰撞,彼此又迅速弹开。

许连臻发现他的脸色阴鸷得可以,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许连臻坐得离他极远,贴着车门边。当然,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可以隐身。他离她这么近的距离,让她觉得似有一种很重很重的压力将她紧压着,呼吸困难,胸骨也像会随时碎裂。

其实许连臻一进来,蒋正楠的鼻尖就闻到了淡而微凉的酒意。她喝酒了!

前面的常司机是蒋正楠车祸后新招的一个司机,自然不知道蒋正楠和许连臻之前的故事。他见许连臻坐进来,而自己的老板又无任何吩咐。这样的情况也怪异,他不好开口。等了许久,蒋正楠还是没有说话,常司机便轻轻回头问了句:“蒋先生,可以开车了吗?”

蒋正楠这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司机赶忙发动车子。

许连臻自坐进来后,就一直侧头望着窗外。边上的人紧绷着脸,前面的司机自然不敢造次,连音乐也没打开。于是,车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里一路开去,因为路况好,车子性能好,所以开得极平稳。

许连臻这几日因为要赶年东晟的设计,一连几个晚上都只睡三四个小时,白天又要忙着店里面的盘货、理货,整理一个详细的库存表给娇姐,以便她和新来的店员查对。所以这会儿在安静暖和的车子里面,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蒋正楠则打开了电脑,查收邮件。他懒懒地瞧了几封邮件,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心烦意乱至极。只觉得车子里面无处不是她的气息,就算带了薄薄的酒味,也袅袅香甜……

香甜……他竟觉得香甜,自己是不是疯了!

蒋正楠心底挣扎了半刻,缓缓侧头,发觉她靠在车窗边,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居然还睡得着!蒋正楠胸膛起伏不定,脸上浮起几丝受伤的表情,只恨不得伸手把她掐死算了。

他方才在她楼下等了许久,却等到别的男人送她过来。这个男人的资料他现在倒背如流,年东晟,40岁,离异无小孩,有一家小型设计公司,设计和施工在大雁颇有口碑。一年前开始接近许连臻,让她帮忙设计图稿,最新的光风百货的橱窗展示、LXL品牌的橱窗展示等,都出自许连臻之手。

当日侦探社一查到她的地址和资料,便第一时间电邮给了他。

照片里面的她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黑色大衣,头发比当初离开他的时候长了许多,纤纤巧巧地披着,围了一条玫瑰紫的围巾。那张清冷的照片里,她的侧影纤细,线条柔和,那玫瑰红便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当时他握着无线鼠标,就如被人下了定身咒,再也无法移动。

她不知道。他找她,找了这么久。他恨她可以那么轻轻巧巧地离去。可是恨的里面,有多少咬牙切齿的想念,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酒店套房见她那日,已经是他在大雁市的第三日了。那两日里,他一路尾随,在她楼下看着她离去,看她走路去上班,看她在店里忙碌,看她去医院,又看她回来,看着她房子里的灯亮起来,又看着暗下去……

他才知道她离开他,这一年多,是这么过的。

她的眼帘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睡眠不足。这般瞧了许久,许连臻好梦正酣,一直未醒。蒋正楠的神色不自觉地渐渐柔和了起来,抬手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可下一瞬,他记起了往事,手僵在了半空中,缓而无力地垂下。

蒋正楠猛地转头,望着车窗外如墨般浓重的漆黑夜色。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片刻,才又转头望向她。

就算睡着了,她的眉头还是轻蹙着。黑色的长直发柔顺地垂在肩畔,衬得她白嫩的脸部线条越发柔和清浅了。

蒋正楠怔怔地又瞧了半晌,猛地侧过头。只是这次,他轻轻地开口吩咐司机:“把温度调高点。”

不知道是累还是其他原因,许连臻只知道自己睡得极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她睁开蒙眬的双眼,眼前的一切陌生得紧,她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做梦了。可不过数秒,意识慢慢回笼,许连臻猛地坐直了酸硬的身体,侧头,果然看见蒋正楠正坐在自己身旁。

大约是因为她的动作过猛的缘故,蒋正楠抬头,不带任何情绪地斜睨了她一眼,“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上的电脑,冷冷地道:“既然醒了就下车。”

原来车子已经停在某酒店的停车场。进入酒店大堂,便有经理模样的人带了两个酒店工作人员,客气地朝蒋正楠躬身道:“蒋先生,您要的套房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许连臻迟疑地跟在蒋正楠身后,一直进入到套房,她才徐徐地松了口气,这是个商务套房,有两个独立房间,客厅、露台,甚至还有一个书房。

蒋正楠再不理睬她,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般,径自进入了其中一间房间。许连臻在套间的客厅停顿许久,这才进了另一间房。

许连臻放下了自己随身的大包包,呆呆地在窗前沙发上坐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大约是在车子里面睡过的缘故,她此刻竟一点点地清醒了过来。

如今的蒋正楠处处散发着冰冷气息,从再次相遇,他瞧着她的眼神就从来没有过任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