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1)

严家其余人因各种考量,在他生日前还是不约而同赶回嘉青。

严虹比其余人回来的要早上一天,她在美国还有事情亟待处理,搭乘红眼航班赶回来只是为了帮大哥庆生,感恩节一早又要赶回美国。

严虹到金桂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晚餐时间,佣人帮她拿走行李后严虹便径直去了一楼的餐厅,恰好与转着轮椅来的严怀山迎面撞上。

严虹停下脚步,视线在他还滴落水珠的湿发上匆匆一瞥,点了下头,尊敬而温和地叫道:“大哥。”

“嗯。”严怀山转着车轮的手停下轮椅,他将柔软的浅色毛巾折叠整齐搭放在轮椅一旁的扶手上上,身上是一件及至小腿的深色暗纹睡袍。严怀山往日吃穿用度的配饰都偏深色,因此这条角落缝有一条金色小狗刺绣的毛巾在轮椅冷硬的线条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严虹大概可以猜测到这并非大哥的毛巾,她淡淡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很短暂的时间,无法维持地放下。

严怀山与严在溪两兄弟的事情在整个家里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并不代表这个秘密能够被每个人接受。

她勉强地张开口:“我去餐厅等你们。”

严虹腔调拖得很长,好像只要足够长,那个“们”就可以消失不见。

严怀山若无所觉地对妹妹点头,说:“我们随后就到。”

严虹想要快点离开走廊,仿佛只要多待一秒,严在溪就会出现在走廊尽头,同样穿着睡衣、同样湿漉漉的头发,她宁愿掩耳盗铃地装作哥哥与弟弟之间的闹剧从未发生,也不愿直接戳破家里维持的平静。

她在逃避真相。

严虹清楚地明白,但她必须逃避。

但严怀山实际上跟着严虹一起到了餐厅。

严虹抿着嘴唇不知道还能对大哥说点什么。在闹出荒唐事之前,她其实每次都有很多话可以同大哥分享。

面色苍白的严虹走到桌前落座,严怀山则转身拉开冰箱,他坐在轮椅上的高度并不能拿到最上层的东西。严怀山没有出现沮丧或其他情绪,他只是稍稍让开位置,示意一旁的佣人从上层拿了橙汁倒了一杯。

冰箱制冷很好,半透黄的液体撞入玻璃杯壁,立刻有一层白色的霜雾攀升。

严怀山单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转动车轮离开餐厅。严虹知道他不喝糖分过高的果汁,因此那杯闻起来酸甜交织的橙汁的索取者显而易见。

严虹对自己的胞弟了解并不算多,他们没有长期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没有以同样的方式被养育。

如果亲情可以只论情感,不论血缘,严虹并不想承认她是严在溪的长姐。

无论是她或文铃或其他任何一个人来看,严在溪于严怀山而言,都是应当被祛除的霉菌。

因此当严怀山毫无芥蒂地端着那杯橙汁离开的时候,严虹脑海里出现的是严在溪不依不饶地要求大哥坐着轮椅为他端茶倒水的音容。

她再次想到方才严怀山因无法拿到顶层橙汁时短暂的沉默,不由地咬紧牙关。

不过她真的不了解亲生弟弟。

严怀山端着橙汁回房的时候严在溪还在躺椅上睡觉。

他做了很长的黑白梦,快速跃迁的画面和模糊不清的人脸,每个人都在讲话,但他每一次开口都是徒劳、缄默,像被割去舌头的哑巴。

这样的梦境很痛苦,严在溪深深皱着眉,眼皮间也被“川”字连带。

他在梦里挣扎,身下竹藤编制的躺椅也跟着摇摇晃晃地动起来。

椅子摇下的时候,严在溪梦到他要沉入海底;椅子晃上的时候,严在溪又觉得他冲上浪尖。

空气中突然涌入很多、很强烈的酸甜香气,一股很淡的柠檬香味正刺激味蕾。

他重重地吞咽了口水,发出咕咚一声巨响。

严在溪猛地移开眼,黑白的画面飞速分裂为无数均等大小的方块,以肉眼可计的速度加速朝四周扩散。

耀眼的翠绿色率先纳入眼眶,一条条长垂的柠檬树枝叶间闪烁阳光,往远处看,悬崖下是闪闪的海面。

严在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一座四面被海水包围的孤岛上,一座浅黄色屋顶的矮房在地平线后不断升起,到处都长满了嫩绿色的短草坪,他想梦里的自己没有穿鞋,因为他能感觉到草叶很短的枝桠轻轻刺在他脚底。

面前有一条由黑、灰、白,三色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严在溪没有犹豫一下,就迈步踩了上去,他一直走,那栋粉刷过的房子离他却越远。

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鹅卵石小路还在不断延伸,它不像是在同一平面,仿佛成为不断下跌的圆环。

太阳仍旧在天上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可无论严在溪怎么追,那栋长了脚的房子都跑得很远、很远了。

他被气醒了,怒气冲冲地睁开眼睛,鲤鱼打挺从摇椅上弹起。

严怀山拿着的杯子悬在严在溪头顶,在他起来的时候没有及时拿开。

严在溪的额头和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知道是杯子,还是他过空的脑子。

一部分混有柠檬汁的浓缩橙汁洒出来,溅到严在溪脸上,他“哎呀”地大叫了一声。

一块微湿的毛巾贴上严在溪的额头,还散发着很浓郁的薄荷香。

严怀山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他随手把玻璃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将毛巾按在严在溪额头,声音很淡地开口:“梦里也不老实。”

严在溪隔着毛巾捂住自己无辜受伤的脑门儿,仍旧义愤填膺地抱怨:“哥,你不知道,气死我了!”他刚睡醒的缘故,声音还残留着梦中的迷糊,听着含混,像是撒娇的语气。

严怀山把他脸上的毛巾拿走,又去擦他脖颈上流下的橙汁,伸手抬起严在溪的下巴让他仰头,漫不经心地问:“气什么?”

严在溪只觉得很生气,但他追房子的梦睁眼就忘。要回答严怀山的嘴巴张开,又尴尬地合上,他挠了下头,对上严怀山的眼睛:“哎呀,我忘了。”

严怀山擦他脖颈的动作变得很慢,他静静地和严在溪对视,但擦拭的手没有停下来。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严在溪讪讪地笑了笑,他还没开口,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又有些尴尬。

躺椅偏矮,他坐在躺椅上,仰起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贴上严怀山脖颈突出的喉结,两人挨得很近,严怀山身上潮湿微微热的水汽沾在他干燥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