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展推着呆怔的唐都上前一步,自己附身握住床上omega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吻一下:“这是我的妻子,我带他来看望你,母亲。”

路夫人略点一点头,将目光放在唐都身上,朝他伸出手。

唐都眼睛睁圆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去接住那只细长漂亮的手,用两只手的掌心一起捧住,然后求救地看向丈夫:“我,我,您好,我是称呼……我也可以叫母亲吗?”

路行展扶住他的腰摩挲两下安抚:“你自己问他不就好了?”

唐都就睁着无措的圆眼睛看路夫人。

这位冷清的omega难得地笑了,像路行展笑的时候一样,唇角轻轻陷下去,笑意也是收敛的,但语气还算温和:“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唐都“哦”了一下,很乖地立直站好:“那,我叫唐都,可以叫我嘟嘟。您叫什么呢?”

称呼对方之前先询问人家的名字,是小omega学会的不太会绕弯的礼仪。

路夫人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叫陈青谙。”

结婚以后已经很少有人在意他的名字,似乎不论是路夫人还是路行展的母亲,都比他的姓名有意义的多。

唐都就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问:“那你家里人也叫你谙谙吗?”

陈青谙垂眼想了想:“是……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他用指尖轻轻握住小omega捧住他的手,把人拉近一点,低头看他圆圆的孕肚:“快五个月了?吃东西难受吗?有不舒服的一定要说出来。”

他带了一点力道,让唐都坐到床边来:“不要久站,会腰疼,以后也许还会落病,一定要注意。”

唐都的拘谨一下子被扫空了,他有自己的小触角,能本能地判断是不是对他有好意的人。这会儿立刻就没有距离感了,凑近一点去说话:“对呀对的呀,很容易就会疼呢,我以前就不是的,一直一直站着也不会有事。”

他撅撅嘴巴,不能对着爸爸说的委屈此时泄在另一个同性长辈面前:“吃东西也很难过呢,不过现在要好一点点了。你怀宝宝的时候也这么辛苦吗?”

陈青谙没有回答他,而是按铃叫来了一个佣人:“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礼物,算是弥补你们婚礼时没有到场。还有一些孕期助眠的熏香,是我以前用过的你喜欢花吗?我种了很多,给你配了几束,挑喜欢的带走吧。”

佣人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唐都先是看看丈夫,对方点头后他就很高兴地说太谢谢啦,脚步轻快地跟着佣人走了。

陈青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再看回他的儿子:“他有些怕你。路行展,你做了什么?”

语气全然不复刚才的温和。

路行展低下头沉默。

陈青谙盯着他不放:“这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娶回来的妻子,不在乎他评级不够,不在乎他的omega父亲名声不好。我同意你,我让你娶自己喜欢的,不必在意家族需要,只要你能让你的omega愿意嫁给你。”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放低了,严厉之下似乎藏着难过:“他嫁给你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对他呢?”

路行展屈下一条腿,接着是另一条,他跪着认错:“是我做错事,母亲。”

陈青谙问他:“你和你的妻子道过歉吗?”

路行展点头:“但他不肯原谅我。”

“他没有义务原谅你也或许你根本没有好好说对不起。”

陈青谙俯视这张结合了他与丈夫长相的脸,突然道:“你父亲被你解决后,你从不肯来看我,为什么?”

路行展不肯回答。

这个孩子本质上很像他,陈青谙想,清高过了头,把自己无能为力的东西当做耻辱,吃再多亏也不肯显露出来。

于是他替他回答:“你觉得愧对我,你把你父亲的行为怪罪在自己身上。”

路行展直挺的脊背微微弯下去:“我只是……我没法为您做什么。”

他的父亲另有爱人,置在家外,他给那个人除了名分之外的一切,而他的母亲处理家务养育孩子,是最得体最贤良的omega。

路行展很小的时候就能听到各种不加掩饰的恶意评价,说他的母亲生下了继承人,地位稳固,也算命好。只是可惜得不到丈夫的信息素和宠爱听说那个外室被路家主定下许多规矩费心管束,omega还是要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啊,不像路夫人,用再贵重的保养品也气色不好呢。

他曾经对这些言论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在他看来,母亲强大冷静,并不需要来自Alpha的安抚。

可是在他成年那一天,母亲确诊了腺体不可逆性损伤,以及抑郁症。

即使他能完全掌控家族权利,甚至将他的父亲打压驱逐,即使他能为母亲找到最好的疗养院,但没有Alpha信息素供养的omega,衰弱是必然。

旁观者这样告诉他,医生也这样告诉他,他的母亲真正需要的是标记他的Alpha,是父亲的信息素,爱,和陪伴,他相信了,自觉无颜过来相见。

陈青谙看着他,这个他一手教养大的,已经长成的完整而健壮的Alpha:“那你现在怎么又来了呢?”

路行展终于抬头直视他,迟疑着,但依旧说出来:“我的妻子,掉了很多眼泪,在我以为我没有做错事的时候。所以我想,其实我是错的,只是我太自以为是。”

陈青谙沉默了一会儿,叫他起来。

路行展没有动作。

他也就不再看自己的孩子,把视线移到窗外,那里框着他亲手种的花呀草呀,时不时招来五颜六色的蝴蝶,非常活泼漂亮,连专门请来的园艺大师都说他意外地有天分。

他轻轻开口,倒也没什么怨恨的情绪:“我不在乎你的父亲爱谁,我也不在乎他的规矩和信息素给了哪个omega。”他看回路行展:“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妻子,我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起码我应该得到尊重。”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自己也迷惑过,omega不需要应付其它任何事,只要像金丝雀一样好好住在温暖的房子里,所以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是我太难过了,我学插花学钢琴,学会处理人际关系,在丈夫抬手时就要明白他需要什么,我生育孩子,从十个月到十年二十年,用身体,用心血。我明明做了很多事,也很辛苦。可是好像只有我这样觉得,你父亲曾经告诉我,我只需要做个混吃等死的omega,什么也不必付出,所以也不要奢望再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所有人都说,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妻子,不过是命好。你呢?行展,你维护你的母亲,心疼我照顾我,但你也从来没有在我给你做一餐饭准备一件衣服时说谢谢。”

路行展说不出话。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错了,哪里想到是错的这样离谱。这个社会多么可怕,它驯化了每一个人,omega驯化成可怜的样子,Alpha驯化成可怕的样子。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母子两沉寂的氛围。带唐都出去的佣人走进来,怀里抱着一捧花:“我按您的吩咐告诉那位小夫人园子里的花也可以随意摘,他忙活半天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还托我带话,你们好久没见面一定会聊很久的天,他可以一个人多玩一会儿,请不用在意。”

佣人带着笑出去了。陈青谙低头看怀里的花束,每一朵都小小的,想必是精心挑选过,把开得好的都留在他的花园里了,然后把卷边的泛黄的都掐掉,不嫌麻烦地打理好后包成最好看的样子送过来的。

他轻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收过Alpha送的花,倒是收到了omega 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