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噼里啪啦地后退,烟雾四散。
一楼、二楼、三楼……
四楼!
银光闪烁。
历中行急促地呼吸着,望着墙面的数字,脚下越来越重。
五楼……
拐角处,姚江已经看见那个阿拉伯数字。
倏地,楼道静了。
只有两人的剧烈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回荡。
历中行站在最后一层的第一级台阶上,怔怔地看手里燃尽的烟花长长的铁丝上,覆满了充分燃烧的黑色余烬。
“中行……”姚江紧握他的左手。
历中行忽一下低头,用尽力气,深深抱住了姚江。
第118章 落子
这份软弱,仅在他怀中停留了短短几分钟。
那张沉沉埋进自己肩窝的脸孔,让姚江错觉历中行在哭。
自从上一次病情恶化,姚江赶回来了解了情况,他们已经心照不宣,这可能是黎永济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过年留在医院,日夜有仪器监测,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其他人都可以将就。
但黎老师说,要回来。
于是历中行带他回来。
历中行埋在他肩头,声音低低地说:“是我太笨了。人怎么追得上烟花?”
说完抬起头,放开他。眼底并没有泪痕,面色和缓,笑了一下,“我们进去吧。”
抱住他的六岁孩子离开了,三十岁的历中行带他回了家。
年夜饭姚江掌勺,历中行辅助炒了几个简单的,姚淮偶尔帮忙打个蛋,弄得很热闹。春晚到了尾声,姚淮守完零点钟声就熬不住去睡了,黎永济倒是中途看着看着睡了一觉,在钟声中醒来,又断断续续和历中行说话。姚江陪着两人,坐到凌晨三点。
大年初一,几个人都睡到快中午,回回拜年短信,心安理得在家窝一天。
后面两天,李茹和阿旻这几个学生,还有卫昌,都赶在黎永济回医院前拜了年。
回医院依然是两个人抬着轮椅下楼,但这回姚江第一次把老人抱起来放进车里才发现,黎永济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分量如果没有那个轮椅,这样轻飘飘的体重,他们俩其中哪一个都足可以抱下楼了。即便是中途两人轮换一次,也比搬轮椅省事。
姚江阖上后方的车门,望了面露不舍的历中行一眼,几乎在瞬间明白。
五层楼漫长。
久病在床,无论什么身份,都逃不过逐渐失去作为人的基本尊严。这最后的尊严,能帮老师守一点,就算再付出十倍百倍的辛劳,他也会守。
三月,春雷惊蛰,万物勃发,黎永济的病情再一次恶化。
并发症引起高烧不退,姚江请来专业医疗护理团队进驻,历中行简单收拾了行李,每晚睡在病床边。
他们都知道结果,转院没有必要,黎永济已经在最好的单人病房,也没有必要占用更多医疗资源。
退热后,老人全身的疼痛到了需要每夜用药才能入睡的程度。
至此,这成了一场消耗战。战场是黎永济的身体,战火则延烧到了他唯一的,没有血缘的至亲。
历中行的作用,任何护理人员都无法替代。有几次,镇痛药失效,或是需要更换新药,或是需要再增加剂量,一时无法到位,他陪着老师熬上一夜,快速洗漱一下便又去上班。
一向习惯由助理和自己开车的姚江,为此聘了专职司机接送历中行。
姚江想来医院陪他,历中行不让。
他说,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我可以面对,能够承担……这是我的责任。我们俩,总得有一个能好好休息,万一我顶不住了,你随时来替我。”送他从新梁去医院的车上,历中行靠着他,十指相扣,“姚江,只有你能替我。”
这条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走过的路,如今每天都要来回走上一遍。当时历中行受伤流血,姚江开车时嫌路程太长,现在却嫌只路程太短,短到不够他小憩一会儿。
这边在守,新梁那边同样在守。
随着越来越多的出土物公布,同行们对这座都邑性质大型遗址的讨论甚嚣尘上,对于夏纪年界定的争议一路扩大,甚至惊动已离开田野多年的郭恕业内某知名核心刊物的主编联系到郭老,询问他是否能亲自到其门生负责的发掘现场指导工作,汇总材料进行研究,得出一个较为权威的初步定论他想为此约稿。
文物局的韦局长殷殷关切,三天两头向章呈之问一问进展,表示今年的中国考古十大发现评比,河梁申报名额紧张;且川陕都有惊人发现,去年已逼得咱们俞省这老牌考古大省连失两席……新梁能出成果,要尽早。
这次,章呈之和历中行统一战线,没有松口退让。
七月中旬,正值黄河汛期,去年夏天的异常天气再度降临,久旱之后雨水不断,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俞省文旅厅开始向各文保单位调拨防涝物资。
七月十三号,历中行手中两个项目,新梁遗址和市监局商墓,共收到二十顶中、大型折叠加固防雨棚、三十卷防雨布、五十件雨衣和若干箱密封包装的食水和生活物资。新梁遗址面积很大,即便正在进行中的发掘面积不到勘探出的整体面积的四分之一,降雨之下,要快速将这些设施安装布置起来,覆盖保护区域,仍然是一项艰巨任务。
老陈这样有家庭的队员,都一起留驻工地。
七月十六号,新梁队完成保护措施。
天已擦黑,历中行回医院前,望着顺棚檐跌落的连绵雨幕,在微信群里发了条通知。
“明天各方长加班,继续清理已揭露的表层遗物,做好保存、清点、入库等收尾工作。”